[Millen/Karen] Untitled

uncompleted fanfiction; posted for test purpose only

“卡莲呀。”扇要沿着机库内的冷光走进来,用一罐冷饮轻轻碰了碰坐在聚集点用功的红头发姑娘,后者捏了捏眼角,抬头显出一双不寻常的锐利眼睛。扇要微微一笑,说:“还是一样不喜欢学校。”

“都是布列塔尼亚人的地方要怎么喜欢得起来啊,但是不用功也不行,不然那个女人一定又会——”卡莲抓了抓用摩丝撑起来的红发,一脸不耐地刹住话头。与扇要不同,她的面容彰显出浓厚的布里塔尼亚血统,然而此刻,其人却与诸多不屈服的11区住民一样,正操着一口流利的日语与眼前的亚裔男子对话。

卡莲·施塔特菲尔德,在此地隐去了得自父亲的姓氏,与一群拒绝登记在征服者系统内的抵抗者混在一块,时不时自隔都流窜出去给布列塔尼亚军制造些麻烦。身份困境对混血儿而言多少在劫难逃,这位女战士没有遭遇激烈冲突的原因主要有二:首先,建立这个不成气候的小组织的头目,确切说,前头目,正是这位混血儿的亲兄弟,至少在这里会更少被谈起血统论之类的话题,其次——戴着Zero面具的鲁鲁修·兰佩路基心不在焉地把玩黑色的王棋,眼下引领这群乌合之众的新灵魂人物是个连面具都不肯摘的怪人,相比之下,朝夕相处的半血同伴也必定显得更为可亲可爱。

更何况,卡莲——按照本人的坚持,“红月卡莲”——是极为出色的机师,娴熟操作装甲骑兵的需要时间,更需要才能,她的天赋如此优秀,稍加摸索,便能将寻常的萨瑟兰型装甲骑开出高级装甲的气势,连看惯了母亲的驾驶记录的布列塔尼亚十一王子本人也不得不为之稍加侧目。红月直人的痕迹被才华横溢的妹妹逐渐掩盖是迟早的事,是难免的。

“不行的话可不要勉强——”

“哈哈,说什么呢,”扇要托着下巴研究卡莲的作业,“小看高中老师吗?”

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吧。红头发的女机师抱着双臂小声嘀咕,而且教的是数学吗,教的是国文吧,根本不一样吧!

“我看看,这里加一条辅助线的话……”

“完全没用,请把作业还给我,不要再做无意义的尝试。”

“也不是这么说的。”扇要躲闪着卡莲试图夺回铅笔的手,“偶尔也要信任一下成年人的能力。”

“换种别的方式来建立信任吧拜托了。作业还我。”卡莲拧起眉头说,“说真的,扇,你这样婆婆妈妈的,可能以后都找不到女朋友。”

扇要发出了佯装的悲叹,刚刚结束联络的杉山凑过来打趣:“哗,卡莲真是太严厉了——话说,我觉得这里可以代入数字试试看。”

“试什么试啊,这又不是选择题!”

鲁鲁修·兰佩路基不动声色扫过聚集在此的众人,算上卡莲与原本的几个核心部属,重整过的黑色骑士团勉强算是有几个精兵,称得上将才的却一个也没有,为任务冲锋陷阵的普通士卒也绝称不上多,黑色骑士团的壮大需要契机。九十八代皇帝登位后,自号与太阳比肩的永恒帝国布列塔尼亚一改作风,开始追求军事扩张,连番撕咬之下,原本的平衡崩于一刻,世界从未像现在这般动荡不安,动荡酝酿着机遇,而圣乔治未尝不能生自龙腹。

完全加入不了对话的玉城百无聊赖地来回切换电视频道,如果可行的话他还挺想在宽屏电视连上私藏的游戏,可惜那些老掉牙的游戏接口与电视型号对不上,故而只能作罢。

“紧急插播一条突发新闻,河口湖会议中心酒店已被一群自称日本解放战线的恐怖分子劫持,距离最近的布列塔尼亚部队已被紧急抽调前往救援。据悉,受困人员包括樱石分配大会主席詹姆斯及若干游客。本台将持续关注事件进展。”

玉城喃喃道,不是吧。电视台播放了部分劫持者放出的视频片段,用手机拍摄的影像十分清晰,镜头落在双手背过耳后的米蕾·阿什福德三人身上时,鲁鲁修·兰佩路基听见了倒抽冷气的声音。


湖区的风不太大,对写生来说还是有些麻烦,夏莉·菲内特对着支起的画架气沉丹田好一阵,伸手比了取景框,末了却颓丧地收起笔。

她转过身,米蕾·阿什福德席地而坐,正拿垂着丝带的草帽扇风,“怎么样,大艺术家,找到喜欢的脸了吗?哎呀,我都忘了,夏莉最喜欢的那张脸现在根本不在这里哦。”

夏莉·菲内特嘟起嘴,两颊泛着红晕,“会长!”

“是是,”阿什福德小姐爽朗地笑起来,在嘴上比个拉上拉链的动作,“会长因为说话太过率直,关禁闭一回合。”

她轻轻抚摩睡在膝头的妮娜·爱因斯坦的肩膀,“怎么样,妮娜,觉得太热吗?”

对方小小叹息一声,说:“这里……人太多了。”她的发辫中掺着几朵娇嫩的野花,是阿什福德小姐的杰作。“而且我的手提电脑也不在。”

“想回去吗?”

“嗯……”

“不行哦。”菲内特插进话头,她蹲下身,温凉的手背抵上妮娜·爱因斯坦发热的脸颊,后者呜咽似地轻哼一声,睁开眼睛,她将手心覆在女伴的手臂上,听后者热情洋溢地续道,“说好要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要老惦记着把实验室搬过来嘛。生命在于运动!”

阿什福德小姐给出公正的评价:“经典的运动系发言。”

野餐篮在不远处,就是为了这个才带来的。不过妮娜·爱因斯坦看起来有些恹恹,就她而言,外出消耗的精力或许远远大于在实验室钻研。吃完午餐三人便一同返回了下榻的酒店。

“真可惜,”菲内特说,“明明是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风景,要是大家都能来就好了。”

“不是拍了照片吗?带回去给他们看一眼也算看过啦。”

“哎呀,照片是照片嘛——”

米蕾·阿什福德陡然刹住脚步。她条件反射伸出手将女伴们掩到身后。看了一眼指向前额的枪口,又扫了一眼对方的打扮,最后她将目光聚集在那张憔悴又愤怒的脸庞,“日本人?”

对方对她谨慎的措辞似乎十分满意,稍稍挪了挪枪口:“没错,正是日本解放战线。把手举起来放到脑后,不要反抗,跟我走,我知道你们布列塔尼亚女人不是个个都喜欢子弹出枪的声音。”

妮娜·爱因斯坦颤抖着捂住嘴唇,她的脸色惨白,身形摇晃几下,几乎要当场昏厥。

“妮娜,夏莉。”阿什福德小姐笔直地迎上对方阴鸷的视线,一面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武器,一面缓慢地说,“不要害怕。照做。”


“抱歉。”卡莲匆匆谢过井上,接过她拾起的铅笔胡乱别在笔记本上,骑士团最优秀的女骑士似乎有话要说,但开腔的却是其他成员:“真不愧是日本解放战线,不做点什么吗,ZERO?”

不用响应吗?不用抓住这个机会,给布列塔尼亚人一点颜色瞧瞧?在日本解放战线振臂一呼的时刻,黑色骑士团又该做些什么独一无二的恢弘事业,好彰显自己的存在?

“当然。”ZERO说,他的声音中存在某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谈论的却是叫人将信将疑的东西,“黑色骑士团以一视同仁的正义为行动哲学,在任何时刻停滞不前都会动摇民众对此的信任。带上储备好的B批次物资,一小时后正式行动。”

卡莲下意识望向ZERO,后者的面容连同年头一并隐藏在那张可笑的面具下,令人无法琢磨。

“红月卡莲。”

红头发的混血机师条件反射应道:“在。”

“你打算继续消极地质疑下去吗?”

“……”卡莲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在安排命令的时候走了神,这点让她两颊的血液沸腾又迅速冷却,年轻的机师犹豫片刻,开口道,“我只是在想,不管你想做什么,应该总能做到吧?”

ZERO无起伏的声音自面具后传来:“带上你的装甲骑。抱着必死的信念,出发吧。”

卡莲转过身,将ZERO与米蕾·阿什福德交替出现的面容一同抛之脑后。坐进装甲骑前,她都会用命令清空大脑。

但很难说这一次的命令是否最令她感觉轻松的。


——河口湖的事我听利瓦尔说了。没事吗?

米蕾·阿什福德百无聊赖地在躺椅上咀嚼苹果,自日本解放战线手中死里逃生后布列塔尼亚军便安排了车辆将她们送回阿什福德学院。身为理事长的祖父接到通知,痛快地另辟通道方便三人直接回到宿舍休息,也特别批准免除往后一周的课程,以削减过于兴奋的学生对劫持受害者不必要的打扰。与之相对的,米蕾的通讯设备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爆炸:甚至连已毕业的前辈都发来消息询问状况。能在这群人中找见鲁鲁修例行公事似的问候,要说心中没有一丝愉快是不对的,不过,“感谢问候,亲爱的副会长,不用担心,夏莉·菲内特小姐及剩余二人四肢俱全毫发无损,只是菲内特小姐遭遇如此恐怖的事件,一定惊吓不浅,说不定今晚起会噩梦连连,考虑考虑,打个电话?提示一下,一直陪聊到睡着是最优选哦。”

她慢腾腾地摇着摇椅,鲁鲁修果然只字未回。话虽如此,那个“已读”提示早就出卖了一切,这就是科技进步的价值所在。米蕾·阿什福德将苹果核丢掉,一点点吮去指根的汁水。她靠揣摩副会长读到简讯时涨红到耳根的脸庞自得其乐,下一秒,紧闭的宿舍门外被猛地推开。

“阿什福德小姐,请坐起来,这样像什么话!”阿什福德夫人的嗓音并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不待米蕾·阿什福德反应过来,气度沉稳的夫人严厉地瞪了一眼坐在躺椅里的女儿,迅速抽走她手中的电子设备,又勒令跟在身后的家庭医生为她诊治。

刚刚从河口湖劫持事件死里逃生的米蕾·阿什福德连连称是,她收拾了表情,让自己在母亲的审视下尽量看着诚恳些,又侧过脸对安静检查的家庭医生露出体谅的笑容:谁也受不了半夜十点被一通电话叫到郊区为一名实无大碍的病人出诊。阿什福德家支付的薪水没有高到能让人心甘情愿被这么驱策的地步。“别太紧张嘛,我这不是一根汗毛都没掉?阿什福德夫人,紧张和生气一样会让人加速衰老哦。”

阿什福德夫人懒得理她的俏皮话,只皱着眉问家庭医生,“怎么样?”

家庭医生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她与米蕾对视一眼,好脾气地笑了笑,将她的袖子卷下来遮住小臂的淤青,“小姐身上没有大伤口。不过,有一些轻微的擦伤,在伤口涂上软膏就能避免留下疤痕。”

“不用在意,内伤什么的也没有哦,”米蕾·阿什福德轻描淡写道,“擦伤之类的是难免的嘛,当时饭店都要垮下来了。”

她回忆了一下陡然倾斜的天花板与连绵不绝的爆破声,眉心微微一顿。

与其他人质一同被押送往食品储藏库后,妮娜·爱因斯坦不慎出言激怒看守者,如果不是紧跟着起身表明身份的第三皇女引开了看守的注意,接下来她们三人恐怕在劫难逃。男人靠性与暴力彰显力量,涉及到布列塔尼亚与日本的冲突,又会让这两种形式与集体创伤情绪交织起来,或许有人会认为这愤怒以暴力收场十分正当,但无论如何,谢天谢地别处没有留下更显眼的伤口,事态也没有恶化到那个地步。对夏莉与妮娜而言尤其如此。

“如果我们还在本国,如果你父亲还在,”站在窗口的阿什福德夫人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说,“这样的事就绝不会发生。”

但父亲早已因实验事故而身亡,那次事故是阿什福德家族被驱逐出本土贵族圈的导火索,他们眼下身在11区,也只能在11区。米蕾·阿什福德叹了口气:“也不是这样说嘛,我听说本国最近的局势也很微妙,相比之下11区这点程度的活动好歹还在明面上,至少我们知道找麻烦的是11区人,这个处理起来要容易多了。”

“别拿你祖父那套来搪塞我。”阿什福德夫人沉声道,“谨言慎行,米蕾,你已经成年了,为什么不能更体贴一下大人?你不是生来操持学校里小打小闹的所谓事业的平民,阿什福德小姐,你的才能本来应该——”

“用来打理沙龙和宴会,”米蕾·阿什福德抬起一侧眉毛,她尽量克制着语气,“就像从前的您一样?”

“就是想直接投身政坛也没有问题。”阿什福德夫人斩钉截铁道,“一位女爵士,为什么不能?你能充分发挥你的才能,我了解你,你与你父亲不同,实验室对你太小了,学校也不够大,米蕾,你的人生还有别的意义,你的意义在别处。”

米蕾·阿什福德真想捏捏眼角,但这太不端庄,太不够体面,她不想为这件事与母亲起冲突,家庭医生可还在呢。这会儿她可真希望自己的房间大一点,好方便家庭医师随便找个角落躲开这场风波。为何她的母亲眼下如此焦急地要把她嫁出去?

阿什福德夫人严肃地望着她。她们长着相似的蓝眼睛,母亲的眼睛却锐利得令她不安。

“要是我不想要那种天地呢?”她小心翼翼地观察母亲的表情,“做个普通人也不是坏事嘛……”

“果真如此吗?”阿什福德夫人咄咄发问,“米蕾,你情愿做个平凡的庸人吗?”

说谎。米蕾·阿什福德想,她想要的分明是更大的、更广阔的——有时鲁鲁修会让她想起这种近乎飘渺的宽广,哪怕以女人的标准来说他都有点太神秘了——比母亲最不切实际的幻想更恢弘的世界。


“好久不见,”卡莲·施塔特菲尔德拉开活动室时,坐在上手的米蕾·阿什福德对她眨了眨眼,“身体怎么样了,卡莲?”

注意到红发女郎唇角一闪而过的抽搐,米蕾愉快地笑起来,“好了,既然人已经到齐,我想我们可以开始例会了。”

施塔特菲尔德小姐默不作声地挨着夏莉·菲内特右手坐下。夏莉凑上去小声问侯她的身体,她胡乱点了点头,偷空望了一眼无聊地按动原子笔的学生会长。在副会长不太情愿的帮助下,阿什福德小姐稍稍调整过学生会的活动时间,成功做到了让每一位成员都能参与列席讨论。卡莲·施塔特菲尔德支着昏昏欲睡的头颅,心想这种精细的善意可真够沉重的。

作为学生的自主治理组织,他们的日常任务主要是充当学生与学院机关之间的沟通甲板,设在活动室门口的学生意见箱每周都需要清空一次,不论内容多寡。私下联络学生会成员自然也无不可,只是利瓦尔曾抱怨过,与同学的面对面交流总是摆不起专业的架势,容易让话题变成毫无意义的抱怨,“这个嘛,本人太好说话了也是让人头痛啊。”

“下一个议题,”米蕾宣读副手整理过的资料,“名为‘珍重生命、纪念逝者:河口湖-新宿殉难地巡游’——的提议。很大胆嘛,是谁想的?”

利瓦尔·卡尔迪蒙特举手:“报告会长,是匿名提议,今早才发现的。”

妮娜·爱因斯坦悄声说:“新宿……是连11区人都要纪念吗?”

利瓦尔拼命咳嗽,夏莉则压低嗓音小声责备:“妮娜!”

在场唯一一位出自11区的成员本人一怔,正对面的鲁鲁修动了动嘴唇,眼底透出显著的忧色。尽管那仅仅是一瞬,而他终究也没有出声,料想散会后他与这位境遇尴尬的名誉布列塔尼亚人自有一番谢绝外人的小话要说。米蕾双手合握,不动声色挪开视线。她望向卡莲,发现对方眼帘低垂,嘴角却显出一丝微妙的讥讽弧度来。

布列塔尼亚境内并不是少了同情11区——及其他殖民地原住民——的公民,他们往往面临本国同胞与原住民双重的指摘,本国人痛斥为“愚蠢软弱”,认为他们“毫不布列塔尼亚”,而原住民,尤其是原日本现11区住民,则坚信这是征服者刻毒的伪善,意在麻痹他们反抗的精神,因而大多坚拒一切来自这批人的人道捐赠。

实话说,卡莲和那批为殖民地自治自决权奔走呼号的布列塔尼亚人大不相同。某种意义上,她的阴郁、她刻意掩藏的尖锐与力量,令她看上去更布列塔尼亚而非相反。是强有力的支配者,便绝不会寻求与命运妥协。

审核议题的时候没有固定的茶点时间,夏莉来时已经煮上了咖啡,感谢她以及咖啡磨豆机,阿什福德小姐捏了捏略有些活动不开的手臂,近期她都没法用需要花力气的烹饪打发时间了,真是让人心头发痒。

分发茶点的是施塔特菲尔德小姐,这是她主动要求的第一件事,因此原本站起身的夏莉当即便坐下了,他们都暗自期待这位红发女郎发自内心撤下屏障、加入学生会的那一天。她是安静的,也是引人注目的。

“需要加糖吗?”她将咖啡递到米蕾面前,将鬓角的碎发抿到耳后,眼下的卡莲·施塔特菲尔德腰身下弯、眼帘低垂,轻盈近于失真,一言蔽之,美得很是无害。米蕾·阿什福德鬼使神差似的,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胳膊。

指尖之下肌肉瞬间紧绷,糖块撒了一地,施塔特菲尔德迭声道歉,立刻蹲下身开始收拾。就坐在近旁的鲁鲁修用严厉的眼神横了米蕾一眼,那意思是说她不分性别的骚扰行为很是变态,或诸如此类。然后他们两人一同拉开椅子帮忙打理。

“抱歉抱歉。”学生会长毫无歉疚地说,“一不小心就顺手了。”

施塔特菲尔德小姐温言道不必在意,但米蕾抽出了刺绣手绢将她的手掌包住,糖块落在手绢中,卡莲的手留在米蕾的手腕上。

她轻声道:“你的手……不要紧吗?”

米蕾·阿什福德一愣,几乎情难自已地微笑起来。卡莲·施塔特菲尔德发现了,理所当然,她的手不自然地打着颤,还在冒冷汗,如此落在卡莲温暖的手背,就像蛇爬过日光下的草坪。

夏莉与妮娜的惊呼,以及利瓦尔奇怪的悲鸣在背景中含糊地淡去。卡莲垂下头,似乎有些不安地绷直紧了嘴唇。

“小伤而已,”这话她已说过许多次,但对眼前的红发女郎再说一遍似乎别具意义,“不必担心。”

现在她开始觉得有意思起来了,卡莲·施塔特菲尔德流露出的愧疚与轻松感是货真价实的。何故如此?

“不用担心,”鲁鲁修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他从柜子中翻出了清洗剂和手套,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阿什福德小姐生命力顽强,只要一顿饭的功夫就能重新活蹦乱跳。”

米蕾叹了口气。

“会长,烦请高抬贵脚。”

“……”米蕾大声地叹了口气,“亲爱的副会长,真是用心良苦啊。”她小声咕哝道,你是哪来的正义使者啊。

鲁鲁修默不作声地清理地毯,只回了意味不明的一瞥。

真是不可小觑,正义使者之类的。米蕾望向卡莲,她已无声退到一边,回到夏莉身旁,拜鲁鲁修所赐,她重新披上了那层轻薄的屏障,变回那个轻飘飘的、无法抓住的施塔特菲尔德小姐。

米蕾虚握一下指尖。但她是真实的,阿什福德小姐想,再真实不过。


有什么在震动。她伸手摸索床头的闹铃猛按几下无果,那么大约是手机。谁知道呢,她真的太困了。

卡莲睁开眼睛,她的头痛得厉害。最近黑色骑士团连着夜半行动,连着揭露了几桩布国文官倒卖救援物资的案件。按照ZERO的吩咐,这些医疗物资在清点过后将连清单一同不加保留地交付给原定的援助对象,扇要被特地指定为负责清点与运送的人员。不是每个人都赞同这样的处理。随着人员规模的壮大,资金方面的缺口也愈发明显,京都六家的下一批定额拨款还没到日子,以几位干部的意思,稍微留下一部分作为黑色骑士团的运作物资亦无不可,毕竟谁也不知道布列塔尼亚军什么时候会切断自印度走水路来的几条运输通道。

那个瘦巴巴的面具怪人当然不同意。卡莲披上晨衣,将落在地毯的手机拾起。ZERO总是固执己见。在隔都多得是比骑士团成员需要药品绷带的病人,一面宣称捣毁了侵吞者的阴谋,一面又若无其事地窃据本属于弱者的资源,最后将剩余的部分经由骑士团之手分发,令被损害者对所受剥夺心悦诚服,如此伪善的行径——

“如何能称为‘正义’?”卡莲喃喃重复ZERO铿锵有力的句子,皱着眉头的同时却不由微笑起来。某种意义上的道德洁癖,但并非不讨人喜爱。

卡莲按亮手机屏幕,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叫她不由一愣。

“大小姐!”女仆恭顺的声音自楼下传来,“您有客人。”

米蕾·阿什福德。

卡莲深吸口气,抓着头发挫败地冲向浴室。

“怪不好意思的。”在大厅里等了将近十分钟的阿什福德小姐说,她将外套挂在手臂上,没急着交给站在一旁的女仆,“你应该在休息?真是打扰你了。”

匆匆梳洗完的卡莲一面走下楼,一面用毛巾胡乱擦拭仍在滴水的头发。真是失礼,但阿什福德小姐显然没有一丝受到冒犯的意思,她只是站在原地,稍稍张开双臂,嘴角挂着愉快的笑容,再眨眨眼说,打搅你了。她极少有显出不悦的时候。有时卡莲怀疑她早已看穿了自己试图遮掩的东西,这种错觉令伪装变得更难,叫人很难不去想对方究竟知道多少,似乎一旦阿什福德知道这些,一切谎言与矫饰因而不再有存续的必要——毫无疑问,危险的念头。

“等久了吗?”卡莲扫了一眼一旁垂手的女仆,皱起眉头,“为什么不为阿什福德小姐上茶?”

女仆嗫嚅道:“阿什福德小姐说……不用太客气。”她望了一眼身材高挑的施塔特菲尔德小姐,小声道:“现在要将阿什福德小姐带到客厅,还是……?”

卡莲打断她的话:“我的房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卡莲转向米蕾:“你介意吗?”

米蕾耸耸肩,“不要紧,反过来说,要是太正式可会让我紧张呀,施塔特菲尔德小姐。人家可是平民呢。”

卡莲弯起嘴唇,露出了个无可奈何的微笑。紧接着,一道令人不快的声音自楼梯上方传来。

“管家说来了你的朋友,”施塔特菲尔德夫人施施然走下,尽管妆容精致,发髻高耸,米蕾多少能从踉跄的步态与泛青的脸色推断出,这位贵妇人也正饱受宿醉之苦,“我还以为会是个男人。”

施塔特菲尔德小姐的笑容立即消失了。她冷冷道:“胡扯。”

“胡扯?”施塔特菲尔德夫人以轻蔑的目光扫过卡莲的脸庞与半开的衬衫领口,仿佛被那其中的生机刺痛了似的,又转开视线,“彻夜不归,清晨才回来,学校也常常缺席。除了与外面的男人厮混,你还能做点什么让我刮目相看呢,卡莲·施塔特菲尔德?”

“趁父亲返回本国就任意妄为的是你吧?”卡莲不顾按上肩头的那只手,“在宴会上喝到凌晨被哪位男爵夫人家的司机送回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

施塔特菲尔德夫人脸色陡然变得铁青。

米蕾·阿什福德的目光在两人中来回打转。她错失了向子爵夫人介绍身份的机会,眼下的境况因而格外尴尬,看顾卡莲·施塔特菲尔德固然是祖父所托,然而她听说母亲最近正与这位贵妇打得火热,虽然不愿让母亲在婚事上的如意盘算成真,要叫母亲在社交场上的一番辛苦全盘落空,又叫人十分不忍,总之,她今日此来可谓来得十分不巧了。

一声脆响打破了沉默。

几人回过头,只见方才的女仆不知何故竟摔破了花瓶。她捏着碎片收拾的模样十分可怜,“怎么办才好,怎么办,夫人,请您原谅我……”

施塔特菲尔德小姐咬紧嘴唇。她握紧拳头,似乎想对女仆斥责几句,却因为某种缘故,实在说不出口。施塔特菲尔德夫人哼了一声,极为畅快地扔下一句“你这样的女人可真是废物”便离开了。米蕾·阿什福德看得分明,在那一瞬间,卡莲的眼底流露出强烈的痛苦与愤怒,于是她恰如其分地收紧了前者肩头上的手。

“卡莲,”她仍然是那派轻松的口吻,“烦请你带路,领我去你的房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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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塔特菲尔德小姐的闺房装点得十分精致,漂亮的饰物与奢侈的摆件随处可见,米蕾只匆匆一瞥,便断定子爵本人确实生财有道。

“喝点什么?红茶可以吗?”

“都好,客随主便嘛。”米蕾歪过头,看卡莲拉开窗帘,放日光透窗而入,她生着一头红发,袖口露出的手腕白得近乎透明,但锐利的眉眼之间依稀有些奇妙的非布列塔尼亚的部分,当其人如此凭栏远眺时,会让人想起某种柔软的东西,这大约只能含糊归类为气质问题:无归处者,林中仙子,大概如此。

“不说点什么吗?”

施塔特菲尔德小姐利落地滤掉茶叶,斟上红茶。阿什福德小姐端起杯子,“比如?”

“比如说,”卡莲说,“刚才那个像移动宝石台的女人并不是我的母亲。我的亲生母亲是那个连花瓶也擦不好的笨手笨脚的女佣。”

她叙述的口吻十分平静,米蕾将视线自她捏紧的手指上挪开,颔首道:“嗯,复杂的家庭关系。”

卡莲仔细打量米蕾的神情,断定道:“你不太惊讶。”

“看来我该更惊讶一些才是。”

阿什福德小姐放下茶盏,翻起自己的手提包,“说来今天突然拜访,是因为这个。”她将一张卡片推过去,“爷爷托我送来的,你中学起的成绩单。我不觉得在学校交给你是个好主意,所以就自作主张了。”

卡莲拿起卡片看了一眼,随手便丢在一边,“你早知道了。——我是混血。”声音中不觉显出一丝如释重负。

米蕾隔着桌子对她弯了弯眼睛,说道:“虽然我很乐意接受隐私倾诉,对宣扬秘密倒是没什么兴趣,这一点大可以放心。”

“是因为这个才将我接纳进学生会的吗?”卡莲说,“平白无故把我叫进学生会,是那个男人的意思吧?”就近看管,约束行为,平安地嫁出去,为家族带来尊荣,并用血缘纽带将这份尊荣世代相传。她的继母早已对她恨之入骨,当然不会考虑这些。会考虑这些的只有她的——只有施塔特菲尔德子爵。

“谁知道呢?”米蕾吹了吹茶面上的热气,“我也只是受爷爷所托罢了。”她顿了顿,考虑到副手的糟糕先例,决意赶在误会酿成前重申自己在阿什福德学院内的威严,“不必在意,虽说是爷爷的意思,但学生会的事还是我在处理。你仍然是你,卡莲,无需为此挂怀。”

卡莲似乎微微一笑,话锋一转:“我的事你又知道些多少呢?”

她转过头,望向米蕾的、湛蓝的眼睛头一次不加遮掩地显出锐意,“轻率许诺可不是好事。”


真是焦头烂额,米蕾·阿什福德甫一踏进学院,便瞧见了母亲的车。她条件反射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制服虽说不算太坏,但也绝不适宜参加目的明确的社交。而照阿什福德夫人这幅架势,只怕要将她直接架到舞会,二话不说将她塞进随便哪位贵族男子的胳膊里,最好能跳上三圈舞再宣布当场结婚。真是再坏也没有了。

然而她并不能指摘母亲的过错。说到底,一直为阿什福德家族奔走不休的正是这个事实上与阿什福德并无血缘关联的女人,她一手打理家族运转,有段日子几乎赔掉了自己的嫁奁。谁能为此指责她?

“妈妈。”阿什福德小姐无奈道,“您该不会想——”

“米蕾。”阿什福德夫人摘下眼镜,“马上上车。我们要在参加某伯爵夫人的晚宴前去一趟美容院,再把做好的裙子上身。今晚的宴会,这位伯爵夫人的堂兄弟也会出席。他出身帝国学院,目前在军队内供职而不必上前线,由于家产丰厚,明确说过不看重婚姻对象的财产,按照对方家族的一贯家风,也绝不会用婚姻契约来为难人。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好人选了,米蕾。”

“他注定是你的丈夫。”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