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杨是不怕血的。
甚至曾经有半吊子同事说他那样的漂亮脸蛋沾上血了,有一种极具艺术性的美感,高杨听他说话的时候连眉头都没皱。
然而就是最近,这位一直意图画一下高杨,却被他看刺杀目标一般眼神吓退的同事觉得高杨变了。
「从黑白默片变成彩色的了。」
早先他喜欢用冷兵器,如今却用上了枪,会很小心地不让自己沾到血,甚至连硝烟味都不能出现,执行任务之前会定酒店,也不休息,就是去洗个澡,换一身衣服,然后行色匆匆地离开。
拿着保温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老板打一个响指,「我觉得他恋爱了。」
哇哦。
黄子弘凡下课之后直接回了家,他上周开始从学校搬出来和高杨一起住,还不是很习惯需要早起30分钟才能赶上第一节课的作息,不过高杨会在12点左右按着他去睡觉,所以起早一点也不算特别艰难。
今天高杨有工作,说是会在下班的时候带吃的回来,让他自己直接回家。
黄子弘凡还是稍稍耽搁了一下,在楼下买了两个冰淇淋甜筒。走出便利店的时候感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像是高杨,却有什么地方隐隐有些陌生。
怕冰淇淋融化,他跑着回家,穿着棉质柔软T恤的高杨像只猫咪一样展臂抱住了他。
有沐浴露的牛奶味。
「羊,给你的。」他笑眯眯地把手里的甜筒分了一个给高杨。
高杨很慢很慢地眨眼睛,很认真地道谢,坐在沙发上很专心地吃冰淇淋。
黄子弘凡呜一声,扑过去把脸埋在他的肚子上。
他说羊儿羊儿,我好喜欢你。
认识黄子弘凡的全过程对于高杨来说,是意外套着意外,不同以往叠着不同以往。
他在天快亮的时候回家,洗掉了身上讨人厌的血腥味,一觉醒来外面照旧昏昏沉沉,只不过冷冽的晨风换成了暖融融的霞光。
是真的饿得够呛,他爬起来外出觅食,刚下楼就看见一个人蹲在垃圾桶旁边。
无论是依照常理,还是听从辘辘饥肠的召唤,高杨都该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找点什么果腹,可是那怎么看都尚属于半大少年的瘦削肩膀,不知怎么就吸引了他全副的注意力。
他在说话,声音很小,夹杂着小动物的叫声,高杨微微皱眉走过去,越过他头顶看到了一只炸毛的猫咪。
注意到有人靠近,少年飞快地回了下头,展出一个透彻明亮的笑容,「她手上了!」
他指指那只猫咪的后腿,以奇怪的角度弯曲着,「这里还有她一窝刚出生的小猫咪。」
「我想带她去医院,可是一个人抱不了这么多,你可以帮我一下吗?」
高杨还没来得及说话,三只小猫就被塞进了他怀里,少年一只手抓住受伤母猫朝他捞过来的前爪,尽量不碰到伤腿地把她抱起来,撒腿就跑。
「你快点跟过来呀!」
他成了一阵盛夏的热风,尚未吹动就裹着高杨,滚滚向前。
母猫伤的很重,大腿骨折伤口化脓,没能挺过手术,医生说她能撑到现在,大概也是想要把肚子里那几个宝宝生下来。
医院已经联络了附近的志愿者来接小猫,给他们找领养。
高杨跟医生道了谢,转回头去就看见那个少年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背影都透着难过。
短短时间里的第二次,高杨觉得他应该转身离去,脚却把他带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少年之前非常不见外地单方面跟他交换了联络方式,因此高杨知道他有个略微有点奇怪的四字名字,知道他微信头像是个鬼脸自拍。
怎么看都是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人,说不定还是他最不擅长处理的哪一种。
「你在难过吗……?」高杨在他旁边坐下,犹豫了一下才问。
黄子弘凡白色的T恤胸口那里沾了血和泥土,隐隐还有几处被抓脱了线的痕迹,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微微扁着嘴,耷拉下来的眼角看上去可怜得不得了。
高杨自觉没什么泛滥的同情心,此刻却只想伸手过去摸摸他的头。
「好了好了。」他拍拍黄子弘凡的肩膀,「你努力过了。至少我们救了他的宝宝。」
「救」这个字在高杨舌尖转了一圈,很陌生的感受。
黄子弘凡眼睛转了两圈圈,沉默半晌,最后叹出很长很长一口气,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是呀,我们好歹救了那几只小猫。」
遇到了一个略微有些棘手的目标,在高杨已经抹了他脖子的情况下居然还能挣扎起来反抗,拿桌上的镇纸砸伤了高杨的肩膀。
他艰难地脱了上衣,从镜子里看从左侧肩胛骨向下满眼的大片淤青,已经隐隐有些转紫的趋势,在他偏白的肤色上更显得触目惊心。
倒吸一口凉气。
联络医生约了明天的时间,刚要放下手机黄子弘凡的信息就跳了出来。
『那三只小猫找到领养啦!』
『不过他们就不得不分开了。』
『不知道他们长大一点还记不记得这件事情啊!』
把手机拿起来准备打字,又扯到了肩膀,疼得他抽了口气,敲了个「嗯」发过去。
『你在做什么?』
歪头想了想,『在家。』
『……你就这么擅长把天聊死吗?』
高杨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嘴角已经翘到了远超他自己所想象的弧度,『你就这么想跟我说话吗?』
看,这才叫把天聊死。
可是他不知道,那边的黄子弘凡抱着手机,在宿舍窄窄的床上滚来又滚去,差一点点就要把自己拍在墙上,撕都撕不下来。
可是黄子弘凡好像真的很喜欢跟他聊天,一天下来高杨手机所有的信息提醒几乎都是和黄子弘凡对话框的红点,让常年把手机当做通讯器的高杨感受到了不止一点的不适应。
他打字还好慢,虽然他跟黄子弘凡面对面说话的时候,也抢不到几句发言权。
对,他们已经变成了会见面,一起吃饭的朋友。
黄子弘凡会把那些通过文字和语音说的事情再讲一遍,学校里的课程安排有多不合理,老师上课的时候课件中央一直有个下载的悬浮标,在前排睡觉的某个人居然带了一个颈枕,舒服得老师翻了一节课的白眼……
不一而足。
同样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是比事实本身有趣一点。
高杨笑得好累,想去拿水杯,突然意识到自己手心并排的三道伤口,又讪讪地把手收了回来。
「羊儿?」注意到他表情变化的黄子弘凡看过来。
高杨朝他笑了一下。
晚上没课,吃了饭黄子弘凡散步送他回家。
作为刀口上舔血的人,高杨从小就被教育必须要对危险锻炼出条件反射,此时此刻他就有种非常奇妙的预感。
有什么要发生,但大概率不是坏事情。
因为黄子弘凡路也不好好走,左摇右晃地,时不时碰上他肩膀。他的手会偷偷在口袋里攥成拳又放开,深呼吸的次数也超过了必要的程度。
他在紧张,高杨想,如果他能再凑近一点,一定可以听到黄子弘凡过快的心跳。
果不其然,在告别之后被拖住了手。
黄子弘凡把他没有伤的那只手牵在手里,先是握住几根手指,又展平找到他的掌心。
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高杨想,现在我是不是应该去吻他?
这么想着的时候,已经尝到他嘴巴里薄荷糖的味道了。
黄子弘凡是暖的,像一阵热风,像一个小太阳,像冬天刚刚脱下的那件绒毛外套。
他坐在高杨家的窗台上,裤子卷到膝盖,勾着脚趾晃着脚丫,高杨看他在阳光下舒舒服服地眯着眼睛,就忍不住抱了过去。
被太阳晒到懒洋洋的黄子弘凡把手臂绕在他颈后,拿脸颊蹭他头发。
好像什么粘人的小动物。
高杨又往他身边凑了一点,枕着他肩膀闭上了眼睛。
原来人也会有这种趋向性,朝向光明,朝向温暖,植物一样。
黄子弘凡毕业典礼那天,高杨其实有任务。
他很小心地用枪,没有让自己沾上一丁点的硝烟味,可是当黄子弘凡走过长长的红毯朝他跑过来的时候,高杨还是兴起了躲避的念头。
就好像陨石在黑暗中降落,砸出了满地的火星。
人有那么多秘密,天上又那么多星星。
既然毕业,黄子弘凡就顺理成章地搬进了他家里住,天气渐渐凉下来,晚上不开窗也不会太闷,高杨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黄子弘凡就整个人缠了上来,黏黏糊糊的。
他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黄子弘凡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他却无论如何也走不过去,男孩的圆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委屈。
他说羊,你怎么可以骗我呢?
高杨瞬间惊醒。
黄子弘凡趴在他旁边,睡得像没有一点心事、不谙世事的小朋友。
他一瞬间放下心,却觉得更害怕了。
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目标发现了。
伪装暴露,高杨只能以自保为先,躲进了工作间里,外面的脚步声和人声交错层叠,他把呼吸放得很轻,整个胸腔都在因为心跳震动。
黄子弘凡说想养只小狗,要那种小小的、卷卷毛,豆豆眼,要从还是能捧在手心里的狗崽开始养,让他跟在脚边绕圈圈。
他想,那只小狗该叫什么名字呢?
外面逐渐安静下来,唯一的脚步声就变得格外清晰。高杨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听着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他藏身的工作间门口。
高杨握紧了刀。
门推开的瞬间他进压低身子攻过去,被早有准备的人捉住手腕,一个反剪就按在了墙上。
一阵热风扑面而来。
黄子弘凡的手臂格在他咽喉,笑得十二万分开心,好像他们只是在沙发上耳鬓厮磨,而不是如今剑拔弩张,性命堪忧的处境。
他们中间那层朦朦胧胧的东西,像失去了支撑的幕布缓缓落地,没有一点声音。
陨石落地砸出的星尘,也被一片清明代替。
黄子弘凡笑弯了眼睛,他说羊儿你看,有星星。
工作间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很高,正好框出了北极星。
黄子弘凡手里的匕首在赤红色的血液里闪着白光,血滴从刀尖滚落,砸在高杨的手臂上。
一片滚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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