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安宁

《亲爱的她们》何安宁/《青年医生》王博

王博在何安宁身下受不住扬起脖子的时候,还没有想清楚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何安宁红着眼睛,像一条委屈巴巴的金毛在王博肩膀上乱拱。王博险些被自己这个比喻笑到,毕竟埋在身体里那根玩意儿也像是传说中的狗家伙,顶得蛮不讲理。

“你还笑……”何安宁有点生气,眼泪差点就绷不住了。

王博没想到自己真的笑出来了,挺腰安抚地吻上何安宁软嘟嘟的嘴唇,把何安宁的不满揉碎在唇齿之间。

他们在缠绵中相互道别。

从何安宁的医生变成病友,再到躺上同一张病床和最终的分离,王博只用了短短一个月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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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安宁的腿出了事之后,又因为药物引起并发症,被主治医生推荐来找王博。王博在急诊科见的疑难杂症病人多,前些年遇到过一个类似的病例,治好了之后和同门嘚瑟过。而何安宁的主治医生正是饱受王博炫耀的受害师兄。

何安宁好不容易挂上了王博的专家号,在好不容易排到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医闹拎着刀冲进隔壁女医生的办公室,何安宁行动不便来不及,王博倒是冲得快,抢刀的时候被情绪激动的病人家属砍了个结实。

于是王博终于成为了自己科室的病人。

何安宁看着自己专程来挂的号,欲哭无泪。

在病房等待安排别的医生的时候,何安宁迎来了他的新病友——王博医生。

何安宁一开始没敢搭话,在自己病床上随手画画。反而是从手术的麻药里渐渐回过劲儿的王博颇有些闲不住,吊着被砍断一半的手臂在病房里瞎转悠。

“你是何安宁?你是不是我下一个病人来着?没来得及看你,我对你这个名字有印象。”

何安宁安静地点了点头。

“说说吧,什么问题?还好我脑子没被砍。”王博凑到何安宁病床跟前。

何安宁停笔,把草稿纸上速写的王医生揉成一团,用最简练的语言描述了自己的情况。

就这样,闲不下来的王博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和何安宁现在的主治医生商量了,自己一边养伤,一边全权负责24小时看护何安宁,调整他的药物和康复计划。

天残配地缺的两个人就这么在医院相互扶持着过起了小日子,一起吃饭,一起散步——王博走着,何安宁自己推轮椅。在王博专业的看护和复健计划之下,何安宁很快就能借助拐杖勉强走几步了。每天完成复健任务休息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坐在病房里看热播的庆余年,何安宁被滕梓荆的死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时候,王博面无表情地观察着滕梓荆的伤口,要不是看何安宁情绪不对,恨不得当场指出两个bug来。

“你怎么这么冷血!”

王博没想到自己会有被骂冷血的一天,憋了半天回了一句:“这……电视剧而已,没必要吧。”

何安宁速涂了一张滕梓荆,眼泪啪嗒啪嗒地糊住了滕梓荆的脸。

王博顺手俯身给何安宁抹了抹眼泪,何安宁下意识缩了一下。王博把那只手贴在脸上感受了一下,为难地说:“还是很凉?嗨,我真不是冷血,之前手术我失血也不少,大概还没恢复,体温确实偏低。”

“这都多少天了。”何安宁不屑。

王博嘴角一翘:“不是冷,那你躲什么,心虚?”

何安宁瞪大一双泪眼,又被王博拍了拍肉嘟嘟湿漉漉的脸颊。何安宁有点恼羞成怒地攥住王博大手挂的绷带,王博夸张地挣扎着:“哎呀,手,手,手——”

晚上他们各自躺在病床上,何安宁突然问:“你会在什么时候哭呢?

“同事被医闹拿着刀威胁的时候你会冲上去抢刀。

“哪怕是再血肉模糊的狰狞伤口、再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你也都司空见惯。

“那你什么时候会哭?”

王博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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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瘟疫全面铺开之前,没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何安宁甚至还能拄着单拐跟着王博在急诊科晃悠,跷着脚看王博吊着手试图参与救治。然后仿佛一夜之间疫情突然严重了起来,医院突然就变成了定点收治医院,何安宁和王博被命令呆在病房不准出去。

何安宁继续画画,王博急到跳脚。

何安宁默默闹别扭:“你自己伤还没好呢,去给其他医生添什么乱。”

王博说:“做不了手术什么的,我还可以诊断和开药啊!我头脑清醒,一只手能动,腿也没问题,做诊断完全可以啊。”

“……”何安宁叹了一口气,“你怎么这么热血。”

两个人都察觉到这句话有点耳熟。

王博沉默了一会儿,才解释说:“十七年前那一场,我还没毕业。那时候才真是热血,学校被封锁了,也一边背书一边想要去医院,去治疗患者,去消灭瘟疫,但是那时候的我不够资格去拯救世界。所以这一次机会,我不想再错过了。”

相处了这么多天,何安宁鲜少看见王博有这么认真的时候。他也认真地问:“那如果这次错过了,你不能去疫病前线,你会哭吗?”

“你这么在意我哭不哭?”王博被何安宁这时候的认真逗笑了。

“如果你是想逞英雄,也不是不哭就可以的。”

“那我希望在你的画里,我是个会哭的英雄。”王博展开口袋里藏着的何安宁当初速写王医生的纸团,自嘲说,“别像这样贱兮兮的。”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热血对于身边的人来说,其实挺冷血的。”何安宁兜兜转转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王博想了一会儿,问:“你是在挽留我吗?”何安宁还没来得及说话,王博就快速地接下去说:“你,何安宁,你凭什么觉得我冷血?你有你的女朋友有你的未来,凭什么作为我的身边人觉得我冷血?”

何安宁轻描淡写地回答说:“反正我也给不了你未来。”

王博用那只完好的手指着自己受伤的那只手,说:“现在当医生是要命的工作,过一天算一天,我也没想过要未来。”

何安宁就拽着王博大手挂的绷带,勉强站起来,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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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王博都逮住所有机会跟其他医生争取自己去支援呼吸科,委婉的拒绝他权当听不懂,理直气壮地指着在一边安安静静画画的何安宁说:“你看,我不是给他把病看好了。”

何安宁没料到王博把自己当成了可以返回工作的证据,气得一天没理王博。

结果王博真的争取到了签自愿书的机会,领到防护服的时候开心得不行,因为其他人还要回家和家人告别,而王博一直住在医院里,这一晚只能在病房陪着何安宁。

“虽然也不至于说九死一生,但是我明天就要上战场了,你……不打算送送我?”王博笑得贼兮兮的。

何安宁却兜头浇下凉水:“你也说了,形势不乐观,嘉一——我女朋友让我赶紧回去,反正腿也好了,就别呆在疫区了。”

王博愣了一下,又勉强笑了笑:“那行吧,大概也不会再见了,希望以后不会再见到你。”

“你真是个笨蛋。”何安宁还是习惯拽住王博大手挂的绷带,直截了当地吻上去。他脚还不太稳,扑得王博倒在病床上,自己眼眶反而唰地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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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博医生的防护服背后画着一个流着眼泪的小超人,扬起的披风一角写着一个小小的“安”。

Th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