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昀,你喜欢滕梓荆是吧?但是我喜欢的不是范闲。你懂吗?”
王阳说要分手的时候,张若昀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他看着王阳身边的茶几上摆着两人的合影——分别穿着滕梓荆和范闲的戏服。
这个家里的一切都还带着庆余年的痕迹,仿佛在这里一同生活了三个月的两人不是王阳和张若昀,而是穿越到现代的范闲和滕梓荆。不,不是,张若昀在心里纠正了一下,是张若昀和滕梓荆。
王阳分手之后无缝进了剧组,先继续演了个苦情男二,又去一个谍战片里演反一。等到庆余年终于播完,张若昀作为主角跑了无数综艺和相关活动,而滕梓荆这个配角中的配角出席的活动屈指可数。他们唯一的互动就是滕梓荆下线那天一起发的微博,王阳非常认真地在给滕梓荆宣传一身忠肝义胆,而张若昀一心想着夹带点私货进去。
不像郭麒麟,张若昀有的是视频会员。他把滕梓荆下线的第13集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看着王阳的脸毫无防护地砸在地上,他就会开始回忆自己借着关心王阳脸上这些细碎的小伤,顺利地把“滕梓荆”占为己有的经历——剧里的滕梓荆是范闲的,剧外的滕梓荆是张若昀的。王阳一向独来独往,和每个合作过的人都维持着友好又疏离的关系。起初他对张若昀的死缠烂打完全无法招架,于是很快就泥足深陷其中。
他无法不接受年轻人如同朝圣的膜拜目光,无法不喜欢与众不同的无微不至的照顾,无法不爱上这个如同向日葵一般肆意表达爱意的少年。
王阳和滕梓荆是真的相似的,初看浑身盔甲,熟悉了之后就愿意向对方展示所有软肋。张若昀着迷地黏在王阳身边,亲吻他露出的所有脆弱。也正是因为多年的摸爬滚打放大了王阳性格里的敏感,他很快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替代品。
其实张若昀足够小心了,即便在最浓重的情欲里,他也没有错喊过滕梓荆的名字,他软绵绵地叫“哥”,可是终究与平日里他对着“王阳”这个人撒娇的时候所叫的那句“哥”不一样。王阳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最后的失落纠结,中间并没有经历多长时间的纯粹恋爱。毕竟这段关系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半年。
原来我只是滕梓荆啊。王阳看着近在咫尺的睡颜这样想着。
王阳每一天睁眼都在劝解自己,只要能得到这个少年的爱,作为王阳还是作为滕梓荆其实没什么分别。可是每一次他看到张若昀的笑眼,又会忍不住提醒自己,那原本就不是属于自己的。
这种恍惚如鲠在喉,像种子在心里发芽,越来越无法忽视。于是王阳还是提了出来,“张若昀,你喜欢滕梓荆是吧?但是我喜欢的不是范闲。你懂吗?”
和王阳分开之后,张若昀对滕梓荆的迷恋并没有消退。只是他不敢再招惹王阳,害怕搞砸了之后王阳顶着滕梓荆的脸说什么自己接受不了的话。
他像个新入坑的小粉丝,一点一点关注着王阳那少得可怜的动态。每次王阳粉丝群里因为王阳点了个赞出了张图全群狂喜的时候,张若昀都觉得很郁闷。一边报复性的在自己微博发晚饭又吃了啥,看着评论噌噌噌地涨,一边把人家好不容易出的一张图看了又看,假装是滕梓荆在另一个宇宙中的可能。
滕梓荆的人设可以套用到很多角色身上,尤其是王阳总是接这种苦大仇深的意难平角色,张若昀开始享受这种奇怪的暗恋了。
后来《庆余年》得了很多奖项的提名,白玉兰奖的庆功宴上,张若昀喝了点,趁兴扒拉着王倦的胳膊,问:“哥,第二季剧本到底写多少了,我拍完《雪中悍刀行》能赶上继续拍第二季吗?”
王倦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张若昀,说:“这得问孙导到底想把言冰云怎么着。”
桌子对面孙皓连连摆手,皱着眉又喝一口,意思是别提了,想想就头疼。
“言冰云……能怎么样啊?”张若昀脑子有点钝了。
孙皓攒了一肚子苦水倒出来:“你不是还在风口浪尖给剧打了个五星吗,难道不知道言冰云成了个烫手山芋?请他继续演我实在是难受,观众也不同意;但是换人的话谁敢接,不得被他家粉丝骂死啊。所以我跟倦商量,能不能干脆把言冰云写死。”
王倦补充说:“我还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呢,孙导又后悔了。也是,言冰云后期只会越来越重要,轻而易举写死算什么事。”
张若昀想到被改编的滕梓荆,不由得翻了个白眼。然后忽然一个激灵,神秘兮兮地蹲到了椅子上,凑到孙皓耳边,用全桌都能听见的声音“耳语”说:“导,我给你推荐一个演员吧!”
孙皓不以为意:“谁敢接啊,再说我也不是什么人都瞧得上的。”
张若昀朝着桌对面的田雨挤眉弄眼,傻笑着说:“小偶像们爱惜羽毛,但是像雨哥这辈的实力派可不怕那堆糟烂的粉圈玩意儿!”
田雨用王启年的神态拱了拱手,苦笑说:“小范大人放过我吧!我怕是不怕,可我这张老脸可配不上小言公子……噢!我知道你要推荐谁了。”
张若昀嘿嘿一笑,拍着孙皓的肩膀说:“您肯定看得上!我要说的就是滕……啊不是,王阳!他肯定愿意接,也肯定演得好!”
孙皓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若有所思地说:“王阳的扮相和演技倒是真的可以。成,我和其他人交流下,他要是愿意的话倦就不用再把他写死了。”
王倦失笑:“又他妈埋汰我。”
田雨笑眯眯地举杯,四人轰然对饮,仿佛《庆余年》的第二季已经成功在望。
没过几天张若昀就接到王阳的电话,王阳没头没尾地问:“是你推荐的吗?”
“言冰云吗?”张若昀得意洋洋地邀功,“孙导动作挺快啊!”
王阳叹了口气:“你酒是不是还没醒呢。”
张若昀不知道王阳是不是生气了,纠结半天解释说:“我只是觉得你特别适合……”
“我真不知道你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
“那你就当是帮我得了!”张若昀突然理直气壮起来,大声对着电话吼,“等你演完言冰云,你就不是滕梓荆了!”
王阳轻轻地笑了一声,他没再回答,径自挂断电话,笑容突然有点苦涩——他实在想不清楚这样是好还是不好。演完言冰云就不是滕梓荆了?是,终于可以不再做张若昀眼里滕梓荆的替代品,可是自己也会彻底失去和他在一起的机会了,连做个替身的资格都不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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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季言冰云回京,原本预备接手一处。言若海由于另有身份突然请辞,言冰云改为子承父业继任四处主办。起初为范闲办事只是为“鉴查院提司”这个身份尽忠而已,后来因为范闲对他无甚避忌,感动于范闲非是为一己、一国之私的伟大胸襟,成为范闲搅风搅雨的左右手。
王阳看着剧本有点想骂张若昀,这不还是一个一切为了范闲的工具人吗?他要演的就是言冰云从第一季敌对到第三季死忠这个变化……要不是中间还隔着一个沈婉儿,王阳真觉得这个言冰云和滕梓荆没多大区别。虽然话说回来,《庆余年》里没有哪个人物不是为了塑造范闲服务的。
大多数时候因为厌恶,言冰云对范闲会比较冷漠,但是在为自己的筹谋找范闲借高达等虎卫一用时又会露出不自觉的笑容。然后在范闲提到沈婉儿的时候,再一秒变脸,毫不在意自己只是范闲的下属。
言冰云不解范闲为什么如此着急查内库的账,面色僵硬:“大人明年接手内库之后再彻查不是更名正言顺?”
范闲笑了笑,像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咱们庆国也没余粮啊!能早一天堵住内库外流的银子,南边那些遭灾的老百姓就能多几碗粥喝。别的事情能等,吃饭的问题可不能。”
言冰云死死地盯着他,似乎想看清楚面前这位究竟是自己原先以为的阴险权臣,还是位大慈大悲、不惜己身、不惧物议的大圣人。
“卡。”孙皓拍了板子,“不错,言冰云就是从现在转变的,但是王阳你的表情还是有点太明显了,言冰云做了这么多年卧底,不至于这点情绪都控制不了,你能不能表现得再平静一点?”
王阳把剧本摸过来又扫了一遍,然后闭上眼让化妆师补妆,一边朝孙皓解释:“但是我觉得言冰云因为成长于鉴查院,他在鉴查院的时候会比较放松,哪怕对面是他不喜欢的范闲,他的情绪也会比在北齐的时候要外露一些。”他眯着眼睛看到张若昀在他说出“不喜欢的范闲”的时候,做作地捂着心口做了一个心碎的动作。
孙皓低头又翻了一下本子,确认问道:“你还是想把第一季的言冰云的表现串联起来是吗?所以想把两季的言冰云的状态依靠是否在鉴查院区分开。”
“对,我觉得这样观众的观感会比较好。”
“行,可以,继续。”
商议好查账的行动之后,范闲又郑重地说:“我会尝试获取越来越多的权力,然后用这些权力来做一些我愿意做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我需要很多人的帮助。”
言冰云眯起眼睛,似乎在把自己摘出去,淡淡地说:“大人命令我的,我自然会照章办事。”
范闲弯腰压低姿态,低声说:“我很想像在上京城的时候一样,和你默契地配合起来……你是个足够聪明可靠的人,我想要的合作不仅仅是这一次查账。”
言冰云明白他的意思,他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抱拳道:“若是像这一次一样的事情,冰云自然责无旁贷。”但是在范闲满意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提司大人,您自幼锦衣玉食,为什么对世间受苦的黎民百姓如此看重?”
范闲却好像突然被问住了,有点傻乎乎地挠了挠头,没有回答,只是大步走了出去。
“过了。”
王阳留在屋内当背景,张若昀要重新“大步走出去”一遍拍一条正面和侧面用来剪辑。
“我为什么对世间受苦的黎民百姓如此看重?”张若昀拍完这两条在王阳身边盘腿坐下,抬头看了一眼言冰云,然后笑着说,“要不是你问我,我都还没有想到答案究竟可以是什么。”
“你又在想滕梓荆?”王阳警惕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似乎在思考要不要找借口避开。
张若昀立刻扯住言冰云的袍摆,可怜兮兮地央求说:“别走,哥,”他把头靠在王阳腿上,“就借我靠一会儿。”
王阳心知自己不可能拒绝张若昀。他接过助理递来的手机看了几条消息,发现张若昀已经抱着他的腿睡着了。王阳小心翼翼地趴在椅背上,小声叫张若昀的助理:“喂——他这几天戏很多吗?怎么就这么睡着了?”
小助理战战兢兢地解释:“他这几天总失眠,王阳老师不好意思,他这好不容易睡着一回……”
王阳无奈地看了一眼腿边的人,松口说:“给他拿个毯子来吧。”
张若昀偷偷睁开一只眼,在王阳看不到的方向给小助理比了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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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言冰云一直因为范闲的言行,反复权衡范闲是否是一个可以值得信任和效忠的人。范闲下江南之后,言冰云在京都配合范闲在江南的行动成了电视剧这一段的一条暗线,陈萍萍秘密召见言冰云,告诉他在范闲成为院长之后,他将是鉴查院的第三任提司。
提司——那是在范闲进京之前自己曾经向他索要过的牌子。言冰云感到一股压力压住了自己的双肩,他不自觉跪得更庄重,将头垂得更低。他向来效忠于庆国,效忠于陛下,效忠于鉴查院,效忠于陈萍萍。而如今陈萍萍告诉他首先要效忠于范闲,哪怕是陛下的旨意与鉴查院的存亡有相悖的地方,他也要先听从范闲的再做出正确的、对鉴查院有利的选择。
永远冷静的言冰云慌了起来,不仅仅是因为他可能需要背叛庆国背叛陛下,更是因为陈萍萍话音中的托孤之意——托付的是如今不可一世的鉴查院。他无法打断陈萍萍一句更比一句让人震惊的交待,只能用表情和身体表达自己复杂的情绪,从起初的沉默,到疑惑与惊讶,到最后的惊骇欲绝。
孙皓无奈地再次停机,说:“不对啊,按照你之前考虑的,言冰云对鉴查院有天然的亲切,又从小接受效忠庆国的教育,陈萍萍告诉他哪怕是命令有相悖的地方也要听范闲的时候他的反应不能这么平静吧。”
王阳挪了一下腿,这一条已经拍了好几遍,自己一直跪着,膝盖真的很不舒服。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这一刻的震惊总是无法很顺畅地表现出来,而且越是着急,越是没法进入状态,只能对剧组道歉:“抱歉,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先休息一会儿。”王阳演言冰云这么长时间很多都是一条就过,孙皓其实心里是很满意的,觉得王阳可能遭遇了什么瓶颈,也没再逼迫。
吴刚像一个真正的长辈一样笑了起来,拍了拍身边的道具椅子对王阳说:“来坐,我们对对后面的词。”
其实后面的词主要都是陈萍萍的,言冰云再陈萍萍面前从来只有听的份儿。不过既然吴刚帮忙解围,王阳也连忙爬起来,捂着膝盖坐到椅子上。
吴刚揣着手,闭着眼睛慢悠悠地说:“你说,为什么世间会有监察院呢?”
王阳按照词本,脱口而出:“为了陛下——”
吴刚转而背起鉴查院门口那块石碑上的话:“我希望庆国的人民都能成为不羁之民:受到他人虐待时有不屈服之心,受到灾恶侵袭时有不受挫折之心;若有不正之事时,不恐惧修正之心;不向豺虎献媚……哈哈哈哈哈……其实这段话后面还有两句,只是从她死后就没有人再敢提起,你回家问问若海,他会告诉你,这两句话是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王阳感觉到了那种俗气的一道闪电击中自己的感觉。他叹了口气,对吴刚说:“这么说,其实言冰云和范闲是同样的人。”
吴刚欣慰一笑:“言冰云背负的东西并不比范闲少,而且他还没有范闲所拥有的那些助力。范闲可以弑父弑君,但是言冰云不行,他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他这样想,他只能压抑自己觉醒的思想。”
“……千方百计回避最后还是接了个意难平的角色。”王阳叹了口气,正好孙皓回来重新开始拍这段,王阳揉着膝盖跪下去,终于顺利地演完了这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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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第二季意难平的言冰云广受好评,前一任言冰云的粉丝毫无反击之力地销声匿迹了。剧组趁热打铁开始筹拍第三季。第三季的言冰云形象要扁平得多,又脱离了会被骂的那个处境,众多公司抢着推荐年轻的男演员试这个角色。演员换了第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所以剧组没有再找王阳。
张若昀一边拍第三季,一边抽空宣传第二季。这次的言冰云明明比之前滕梓荆戏份要多,王阳却还是极少出现在活动里,即便出现也很少多呆,舞台上的事情做完就没了影子。后来剧组索性就让第三季的言冰云一块儿宣传第二季,不再有王阳了。
张若昀开始后悔了,王阳是真的彻底生自己气了?连正经宣传都不肯配合自己了。
他看着身边崭新的言冰云,对自己亦步亦趋,言听计从,忠心耿耿——这真的是言冰云吗。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确走出滕梓荆了,但是又走进了那个言冰云。
所以从一开始,张若昀喜欢的就不是滕梓荆,而是王阳吗?
张若昀每次都想当面问一问,却又一次因为和主办方寒暄错过了下台之后的王阳,纠结再三还是胆战心惊地打了电话。
王阳在电话那头轻松地笑着:“怎么,你又喝多了?”
“呼,原来你没生气。”张若昀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王阳自然无从得知第二季杀青之后张若昀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只奇怪地问:“我生气什么?你又给我揽了什么火坑一样的角色?”
“我哪敢。”张若昀尽量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问,“你最近总是来去匆匆的,这么久也没接新戏,我好奇你在忙什么。”
“有点私事。”王阳沉吟着说得很模糊。
张若昀感觉有点不是滋味,干巴巴地问:“恋爱了?”
“想什么呢?”王阳失笑,“你都看不上我,哪还有人愿意跟我恋爱?”
张若昀没听出来自己好像也被骂进去了,晕乎乎地追问:“那你忙什么呢?”
王阳叹气,无奈说:“我膝盖有囊肿,一直住院呢。”
张若昀一边问地址一边就开始往楼下冲,王阳总觉得自己电话刚放下,张若昀就从病房门口冲进来了。他看着气喘吁吁的少年,心中窃喜他对自己关切,却因为这关切大半是给滕梓荆的,不得不顾左右而言他:“你来就来,也不买点水果?”
张若昀捏着手机,闷闷地说:“来不及了。”
“我又不是病危快死了。”
张若昀看了半天床头的病情卡片,确定的确只是需要休养的小毛病之后,才闷闷地说了声:“我去买水果。”
“哎——”王阳没拦住,心里暗暗好笑。
张若昀蹲在路边吨吨吨了一整个椰子,冷静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了自己的心意。确实是因为王阳这个人住院了自己才慌成这样的,不是什么滕梓荆,也不是什么言冰云,是王阳。
他回到病房默不作声地给王阳削苹果,王阳看了他半天,以过来人的经验问:“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张若昀期期艾艾了半天,然后才开口:“哥,”他舔了舔嘴唇,手里的苹果皮断了,他当机立断一记直球,“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喜欢你,真的,不是滕梓荆,是你。”
王阳的脸迅速沉了下来。他仅有的理智全都用在控制脖子不要那么快点头上了。
这是他期待已久的表白,但是不幸的是最初张若昀追求他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哥,我喜欢你。”
曾经抱有多大的喜悦,在真相揭晓之后就有多大的失望。他不再年轻,倘若为了恋爱的问题抑郁或者酗酒,自己都会看不起他自己。一连接了好几部戏才用工作把自己从那个泥淖中拯救出来,现在,又来了。
——王阳你还想再来一次那样的失望吗?
王阳闭了闭眼睛,指着病房门,喉头一哽再哽:“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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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因为对言冰云的出色演绎,加上《庆余年》确实是个爆火的剧,王阳的人气也愈发高了,更多的配角机会和一些主角本子开始投了过来。不过王阳自己一向眼光高,公司也精挑细选之后才给他送来一个指名想让他演男主的武侠本子叫做《人间而立》。原作飘灯的《苏旷传奇》是金古之后一部叙事和精神内核非常传统的武侠小说,但是在这样的传统之中,苏旷这个人物和这本书又有着格外新鲜的生命力。
王阳看简介很感兴趣,在家呆了整整一周,看完了《苏旷传奇》的小说。编剧上门拜访,问他有没有什么感想,王阳就苦笑着说:“一个退役的公职人员在江湖搅风搅雨的故事,我也不是没有演过。”
编剧说:“哦,我知道剧版的《无间道》,那王阳老师对演绎苏旷是胸有成竹了?其实苏旷所承载的正义比江子丹更复杂更立体,您肯定有兴趣来再次创作他。”
“正义和悲剧这两点我自信没问题,可是苏旷身上,就这个‘旷’所承载的乐观和豁达,我怕我做不到。”
编剧说:“其实像滕梓荆那个程度的略微的无厘头就很足够了。”
“滕梓荆啊……”王阳玩味地笑了笑,不由得想到了范闲,又顺理成章地想到了张若昀。苏旷这个角色,或许会是一个能够挑战到范闲的存在——王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比,但是正是这个比较促使他点了头,接下了这部由小说《苏旷传奇》改编的电视剧《人间而立》。
《人间而立》原本是《苏旷传奇》的其中一部的标题,被抽出来作为整部剧的名字足见这个“立”在苏旷人生中的重要性。然而有“立”必定有前提得“倒下”,苏旷的“倒下”是生理的,被打断了腰濒临死亡的“倒下”。改编之后,全剧有大约七分之一的篇幅,苏旷是处于瘫痪的状态的。在这之中,又有很大一部分由于瘫痪的折磨,苏旷的形象如同枯槁。这一部分既要考验化妆师的特型妆,也要考验演员的忍耐力和控制力。因此瘫痪部分的戏导演没定具体时间,想着拍戏本来就费神,先把其他部分拍着,随时有类似的状态随时开始。
苏旷的左手齐腕而断,虽然设定有“栩栩如生”的义肢,王阳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模仿,让自己的真手可以随时表现出“假装真实”的状态。有时候需要特写断腕,特型妆还需要把王阳的左手包裹起来,填充一大堆胶水和材料,这时候还需要王阳在演戏时刻意控制左臂的运动,避免左右臂长的相差太过明显。
作为武侠主角,苏旷的打戏格外多,尽管难度高的不得不使用武替,其他的部分王阳还是尽力亲历亲为,他本人也因为这些消耗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导演根据他的状态尽量调整了一些后续的戏的顺序,刻意使他的疲惫达到一个巅峰,然后开始了瘫痪部分的拍摄。
还有好多角色的戏因为苏旷的状态排得靠后,以至于有些无关紧要的人选是还没定下来的。只有三四场戏的方丹峰就是其中一个,王阳看着之后的拍摄安排沉吟不语。
选角导演有点慌:“对您要对戏的演员,王阳老师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王阳看着列表,咬着嘴唇仔细看了半天,最后问:“方丹峰的演员还没定下来吗?”
“对,方丹峰有对手戏的也就是苏旷和铁敖师徒两人,组里想把这个角色……卖出去。”
王阳点点头,沉默片刻又摇摇头,郑重地说:“可是方丹峰很重要……行吧,只要能演出那种偏执感应该也差不多,应该都没问题。”
导演赔笑说:“要不是方丹峰的形象比较扁平好演,组里也不敢做这个主。”
王阳没再提出什么别的意见,就按剧组的安排走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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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第三季杀青之后,张若昀一段时间没什么戏,接了几个很快就能解决的综艺,又陪郭麒麟配了个动画片,就开始了一阵子的空窗期。人一闲下来,张若昀就忍不住想王阳,他知道王阳又进组了,是难得的王阳自己都赞不绝口的主角人设。《人间而立》的路透他蹭着王阳的新站子看过糊了吧唧的照片,扮相帅惨了。
张若昀心里一阵阵难受,王阳已经把他拉黑了,他也不敢冒昧找别人旁敲侧击,生怕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最后酒桌上听说《人间而立》还有几个特别演出的角色没定,他就开始找熟人套近乎最后跑到剧组毛遂自荐。
编剧删除了《苏旷传奇》前传《破阵子·龙吟》中的初恋情人龙晴之后,苏旷的断手设定只能以回忆的方式表现,造成断手的方丹峰这个人物也是如此。方丹峰在《苏旷传奇》中很边缘,却是苏旷人生悲剧的一个基石,而方丹峰本人的悲剧也可以说是苏旷造成的。
方丹峰的父母因苏旷的年少轻狂入狱,他因此被苏旷的师父铁敖收为弟子。虽然方丹峰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世,但是出于对师兄天赋的嫉妒,他的价值观有些扭曲。在执行任务时方丹峰过于狠辣,导致苏旷与义匪决裂,大局濒临失控,并最终造成苏旷左手中毒,不得不壮士断腕,苏旷从此失去左手。而方丹峰本人也在这个任务中丧生。
苏旷对方丹峰的感情自然有对师弟的爱护,他也一直认为自己对方丹峰是有所亏欠的。
“那我能演这个吗?”听完方丹峰的人物介绍,张若昀想都没想就往自己身上揽。
导演有点尴尬的解释:“这个角色之所以留到现在,是因为……”
“您觉得我出不起这个钱?”张若昀立马开始联系助理,随口问,“你们预期的价格是多少?”
张若昀还特意让剧组先别说,打算开戏的时候给王阳一个惊喜。
苏旷和方丹峰的第一场戏是后半程苏旷在山里把腰再次打断重接的时候所看到的幻觉。刚拍完其他所有瘫痪的情节,王阳还沉浸在苏旷式的“活下去”的坚定当中,以至于发现方丹峰的演员其实并不是预想的什么带资进组小鲜肉,而是张若昀的时候,王阳有那么一会儿觉得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
那场戏简单得可怕,两个人站在绿幕前面说两句话的事儿。王阳看看自己用材料重重包裹做成断腕的左手,又看看面前穿着少年方丹峰戏服的张若昀,用真实的恍惚入了戏。
方丹峰目光复杂,又敬又怕又委屈,他说:“师兄,我好冷。”
苏旷呢喃着疑问:“丹峰……?”
方丹峰又从委屈变成了怨恨,一字一顿说:“苏旷,我恨你!”
苏旷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对不起方丹峰,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方丹峰感到愧疚。经过了重伤期间对第二个师弟风雪原的培养,苏旷终于明白他需要做的只是放过自己。苏旷抬起头,看着方丹峰的眼睛,颤抖着嘴唇:“丹峰。”他用不存在的左手去拍丹峰的肩膀,落了空。然后泪水夺眶而出,苏旷强压着悲痛,语气越来越轻地说:“我原谅你,我宽恕你,丹峰,我没有怪过你,你是我师弟。”
方丹峰愣了愣,说:“师兄,你回去吧。”
——“卡!过了。”
张若昀拽了拽衣服,回头问导演:“下一条是砍手吗,还是放风筝?”
导演看了一眼似乎还在戏里的王阳,没有说话。
——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偏偏他是方丹峰。
王阳回忆着剧本里那场放风筝,方丹峰是那么纯稚天真地欢呼着“师兄你太厉害了!”可是后来,方丹峰也是那么狠心地给苏旷下了毒,让苏旷不得不斩腕保命。
张若昀说过无数次“哥,我喜欢你。”可是真相那一刀比苏旷斩腕的刀还要让人心碎。王阳感觉自己被重重包裹的左手在颤抖。苏旷终究是爱护方丹峰的,难道自己是不爱张若昀的吗?
张若昀小心翼翼地歪头打量王阳的神色,小声叫道:“哥?”
这声“哥”真真切切地是叫的王阳,不是滕梓荆。
王阳猛然惊醒一般看着张若昀的眼睛,他从来没有对不起张若昀,张若昀和方丹峰一样,其实只是单纯的。他和苏旷一样,沉浸在自己构筑的情感里太久了,他们同样需要放过自己。于是王阳重复说:“我原谅你,我宽恕你。”他伸出右手握住张若昀的手,说:“我原谅你,我宽恕你,若昀。”
Th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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