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滕梓荆——一见钟情的哀歌(一)

Alpha(雄凤)范闲×Omega(雄凰)滕梓荆

私设ABO:Alpha称凤,Omega称凰,凤凰之间体力、性格各方面的差异和男女之间一样,有所侧重但并不绝对;凤凰在人群之中占比百之一二,彼此之间有异常强烈的性吸引力。凤凰均有信香,凰有主动的发情期,凤在凰的信香之下被动发情。凤凰之间无生理标记行为。为表述通顺,凤凰有时会和第一性别连称为雄凤/雌凤/雄凰/雌凰。

标题致敬九把刀杀手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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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不是走投无路,断不会这样跪在你面前。”滕梓荆双手撑在地上,大颗眼泪沿着散落的发丝狠狠砸到地面,肩膀因为哭泣轻轻地抽动着,他试图深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出口的话却更加软弱:“我求你……”情绪激荡之下,信香似乎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整个屋子快速充斥了雄凰酸甜的可口香气。

对面的男人本来就怜惜不已,此刻更被信香激发出凤的本能,伸手欲扶起滕梓荆:“你不要哭,我一定尽力帮……呃啊……”

滕梓荆冷笑着从这个目标肋下抽出自己的匕首,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在跳动的烛火下反射着的光像星星。他随手扯开目标在最后关头因为疼痛而攥住他衣袖的手,目标仰着倒下去,肋下的鲜血迅速在衣衫上洇成一大片。

还要等人死透才好回去复命,滕梓荆随意在屋子里走动着,打开窗子把信香的味道放出去。目标捂着伤口无力地呻喵吟着,滕梓荆感觉有点烦:“很快的,肝脏失血很快就会死的,你不要喊了好不好。”他回头注视着目标身下已经流成的大片血泊,走过去微微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杀人的任务比较轻松,我都还没演过瘾就得手了。欸,是不是你太弱了?”

靴子轻轻踢开捂着伤口的那只手,鲜血涌出的速度却没有变快。滕梓荆歪头笑着说:“喏,已经快流干了。”

捡到凰回家就自行屏退了下人的自大雄凤实在太适合被杀了。就算他此刻大喊救命大概也不会有人过来。鉴查院的规矩,杀人的任务必须确认目标死透,滕梓荆能这么安逸地确认死亡的机会其实也不多。

“要珍惜啊。”最后看了一眼目标的尸体,滕梓荆从窗户里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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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梓荆并不是那么热血的人,因为所谓的正义而蒙受不白之冤之后,血就愈发冷了下去。因为难得的凰的身体而被鉴查院救下,滕梓荆一直记着言若海那句:“作为凰,你们的身体会是你们最好的武器。”

他自己的儿子就是凰中佼佼者。言冰云自幼受训,成年后成为四处协办,主管训练四处的探子和杀手,尤其是凤和凰。他很会根据每个人的特色为人选择最合适的展现自己身体的方式,比如滕梓荆的秘诀就是“示弱”。一个本身强大而坚韧的雄凰的示弱是任何凤都无法抵挡的。

滕梓荆望着门内正在听手下汇报消息的言冰云,思考着如果是言冰云亲自出手会是对付怎样棘手的人物。言冰云的目光向滕梓荆投过来,然后招手示意他过去。

“你最近杀人的任务是不是太多了。”言冰云似乎只是在谈笑。

滕梓荆挑眉道:“我觉得杀人挺好的。”

“想不想换换?”言冰云神色不变,递出一个卷轴和一丸药。卷轴是四处言冰云手下密探专用的黑纸封口,按惯例是阅后即焚的绝密,这任务显然不简单。

滕梓荆并不想换。但是他没有拒绝的资格。他接过言冰云递出的药和卷轴,一口吞下药丸,顺着言冰云的手势坐在旁边,埋头看起卷轴来。

是下一个目标的资料。

范闲,十六岁分化为凤,司南伯、户部侍郎范建之子,由澹州范太夫人抚养。幼时随三处主办费介学医,善用毒,有内力,未曾与人交手,不知深浅……后面是一些琐碎的日常习惯。滕梓荆扫了一眼,抬头问道:“杀费老的弟子?费老知道吗?”

“你什么时候这么沉不住气了,看完再说话。”

滕梓荆忽略掉中间那些琐碎的资料直接看到最后一列的目的:诱至京都,获取信任。

“……”滕梓荆叹了口气,“看起来似乎是个很漫长的过程。”

言冰云笑道:“你不必问为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京都的大人物想要他入一个局。这件事是院长亲自交代下来的,很重要,事成之后,我这个位置是留给你的。”

“那小言大人您要升主办?”滕梓荆对鉴查院尤其是言家父子,向来是没什么恭敬之心的,此刻的“您”字咬得极重,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豫。

“因为范闲要来了,所以我得避开他,我去北齐重建我们的情报网。等你随他回了京都,鉴查院就没有言冰云这个人了。”言冰云向来是笑得越灿烂心就越狠,此刻却是收敛了笑意,郑重嘱托。

滕梓荆心中一凛,意识到言冰云对此事的看重。他眯起眼睛看着言冰云那个座位,尤其是那个药匣,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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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用毒啊。”滕梓荆坐在澹州范府门前的豆腐摊上,美美地喝着一碗冰豆浆。范闲的资料他已经背的滚瓜烂熟,文卷也烧成了灰烬,他揣着从三处申请来的几种药观察着范府每天来往的人。当然也错过不了每天再大门口等着红甲骑士的范闲小少爷。范闲坐在台阶上等红甲骑士,滕梓荆就在豆腐铺子里想,这傻孩子为什么不搬把椅子呢?坐到豆腐铺子里来碗冰豆浆等着岂不是更舒服吗?

滕梓荆最后搭上了和小少爷有宿怨的管家,红甲骑士来的那天他才发现不能再拖下去,落后于另一路人,赶紧在没什么毒性的毒药里随便拿了一个,轻易下到鲜笋里,然后就在送菜的院子里等着。

范闲来得很快,不出滕梓荆意料,他没带帮手。滕梓荆想着资料上范闲的武功还深浅不明,有意试试补充一下资料,发现他内力可以说深不可测,但是招式嘛……乏善可陈。给范闲下毒是假,自己着了范闲的道是真,滕梓荆盘算着怎么求饶比较不失风度,抬头却看到了鉴查院提司腰牌。

“提司?!”滕梓荆此刻的惊讶绝不是演的。

范闲露出无辜的微笑:“所以我说,我们应该坐下来谈谈,是不是密令出了问题。”

滕梓荆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最后都汇聚成一句话——杀千刀的言冰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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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梓荆反复思考言冰云这个命令。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骗范闲入局是真,任务完成后的重赏是假。

自己只不过是个死牢里拎出来的普通人,骗到提司头上,活下去就不容易了,还想在鉴查院混下去简直是痴心妄想。可是这个任务也不能不继续下去。为了成为合格的探子和杀手,言冰云训练出来的凰都服了三处不少药物。有些是让他们在最深的情欲中保持清醒,有些可以在生死关头激发最后的潜能,还有些是不定期回鉴查院复命服下解药就会发作的蛊毒。在死牢里呆久了就会愿意抓住任何微小的希望活下去,滕梓荆可不想死。

而如今自己能利用的,就只剩下范闲了。于是他半真半假地开口对范闲说:“麻烦你……杀了我。”他知道范闲会答应他的。

“你说什么?”

“我任务失败了,复命也难逃一死,你发发善心,告诉他们我死了。”

范闲懂了,点头,歪头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滕梓荆露出微笑,郑重道:“鉴查院四处,滕梓荆。”

范闲又问道:“我说你死了,万一鉴查院要我交出尸首怎么办?”

滕梓荆笑道:“我们这样的人,是留不下尸体的。”

范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头望向城外远方的平静海面,仿佛闲聊一般随口问道:“接下来你要去哪儿?”

以滕梓荆这段时间的观察,范闲在澹州没什么朋友,以至于在他这个来刺杀的杀手面前经常没话找话。

“你……能带我回京都吗?”滕梓荆做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其实是要确认范闲会不会去京都,只要他去,自己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一半了,之后只要在范闲和鉴查院之间找到一个平衡,就足以自保。

范闲犹豫了片刻:“我,我其实不想去。”

“你就不想知道,是谁要杀你?”滕梓荆追问了一句,话出口就觉得自己莽撞,生怕起到反作用惹得范闲更不想去京都。

“既然是京都的人要杀我,我为什么还要自投罗网呢。”范闲低头笑了笑,“我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好好活着。”

滕梓荆想了想,说:“那好吧,我自己走一趟。你需要的话,我查到了结果会给你带消息回来。”

“哎……”范闲欲言又止,“你一个人,能行吗?你连我都打不过,在京都怎么查?”

“范少爷,”在鉴查院不分尊卑习惯了,滕梓荆出口的每一句敬语都是在嘲讽,此刻也不例外,“查探消息呢,基本上是用不着正面交手的。”

范闲扭捏道:“我给你带点毒药吧……你那些毒药不行。”

滕梓荆被这个纯良少爷逗笑了,心说本来就是找三处领的毒性不强的药,面上却洒脱一笑,说:“那先谢过范少爷了。”

“你就叫我范闲吧。”

滕梓荆挑眉。

范闲也有些局促,好想了一会儿才说:“你又不是我家下人,干什么叫我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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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滕梓荆被热情好客的范闲留下来住一晚——反正范府大,在澹州一年上头也没几个客人。滕梓荆也想找机会让范闲下定决心去京都,很干脆地答应留宿。他分到的那个厢房离范闲的院子很近,算起来略靠外一些。这个布置让滕梓荆的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身为凰,滕梓荆向来对他人的呼吸心跳很敏感,言冰云也为之特地挑了合适的功法发挥这方面的长处。滕梓荆坐在自己房中就能对邻隔范闲的状态了若指掌,起卧与行走,呼吸的轻重缓急,都在耳中。

滕梓荆随手弄乱了自己的床铺,然后从披风的口袋里找出一支六处的弩箭。他和六处的刺客一起执行过几次任务,其中一次目标是个武功远胜于他的雌凤,所以他只能负责引诱和放松目标的警惕,而六处的刺客埋伏在侧完成刺杀。那个女人很厉害,在高潮的瞬间也凭本能避开了六处刺客的第一箭——那支箭就钉在滕梓荆耳边,险些把他的脑袋也一箭射穿,所以滕梓荆一边冷笑果然连同僚也不在意自己的命,一边把弩箭拔出来收入囊中,想着日后或许有用。

不过要制造新的伤口终究是痛的。等到范闲呼吸平缓,似乎是躺下了,滕梓荆走到房间正中,犹豫着用左手握住弩箭,狠狠刺向右臂。滕梓荆咬着牙将弩箭迅速地穿过右臂皮肉,捏住未沾血的部分箭身,深吸一口气,破门而出。

“什么人!”滕梓荆大喝一声,展开身形跳上房顶,然后自己闷哼一声,将弩箭顺着伤口的方向掷向身后。范闲已动,滕梓荆来不及听落点,立刻追出几步,来到范府范围之外。

范闲很快赶了上来,只看见滕梓荆捂着手臂,一脸歉意:“抱歉,我轻功一般,让他跑了。”

范闲看了一眼寂静的夜幕,感慨道:“这么快就没了影子,好快的身法。”然后立刻回身察看滕梓荆的伤——右臂被东西射了个对穿,血流如注。

滕梓荆刻意收了收手,这个任务一定会花费很长时间,而他的底牌示弱需要表现得越晚越有力量,他假意为难道:“麻烦你……给我一些伤药。”

范闲连忙扶住他:“我给你包扎。”

范闲坚持处理完伤口再去察看现场,滕梓荆只得利落地解开右手护腕,卷起宽大的衣袖,让范闲敷上了不知道什么虎狼之药,比伤口本身还痛。滕梓荆甚至后悔做得这么真实,早知道应该随便做个擦伤就算。范闲忐忑地给滕梓荆包扎着,解释说:“痛得厉害吗?这药是我自己调的,毕竟是右手,我怕你伤了肌肉,这个药能保你这只手的机能恢复如初。”

滕梓荆咬牙忍痛,心想我自己下的手当然不会伤及筋骨废了自己右手,没心思问“机能”是什么,又不是应该哭的时候,只勉强笑道:“希望我不会被你的药毒死。”

回到自己房外,滕梓荆故意落后范闲两步,让范闲先找到了那支沾血的弩箭,范闲若有所思地察看着箭身,滕梓荆适时冷笑道:“六处也出动了……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来杀你。”

“这是鉴查院的箭?”范闲说着更认真地用手指试了试箭尖和箭尾。

滕梓荆看他看得仔细,没再说话。

范闲最后轻轻笑了笑:“看来我还是要走一趟啊。”

滕梓荆欲擒故纵道:“可是——”

“你下毒尚且顾及无辜,但是看来这个刺客并不在意我之外的人的生死,这次失了手,我要是还不走,恐怕连累其他人。”范闲悠悠叹了口气。

“你既然是提司,传回消息后,想必院里不会再有命令了。”

范闲犹豫道:“你留下养伤吧,我先传回消息,再看看后续。”

滕梓荆想,院里肯定会回复要求范闲回京,自己且留在范闲身边,增进一下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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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滕梓荆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感官,假装有内伤,也表现出“放松警惕”的样子。他只当自己是个寻常人,按范府下人的指引去洗漱和吃饭。范闲很早就出去了,临近中午才回来。滕梓荆也不问他的去向,只问道:“鉴查院有消息了吗?”

范闲注视他不答,反问道:“昨晚的刺客,你可有看到他身形样貌?”

滕梓荆愣了一下,心念电转:“未曾。六处的刺客是极专业的,我能觉察到有人接近已是侥幸。”

“为何你先我这么多觉察到?我自认内力不差,不应当如此迟钝。”

他在怀疑。滕梓荆眯起眼睛,他对这样的质疑心中早有应对,却心知之前对范闲的估量有误——这一早他去见了谁或者知道了什么?为什么昨晚对自己深信不疑的范闲突然发难。滕梓荆沉默了一会儿,等到范闲疑虑更深时,方才哑着嗓子开口:“范闲……我,”滕梓荆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我是凰,感官比常人敏锐,鉴查院也刻意培养了我的眼睛和耳朵,所以虽然我武功不入流,感官却是九品的水准。”

听闻滕梓荆是凰已经让范闲吃了一惊,少年迅速撤下伪装的冷漠,慌忙道:“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探听这些,我只是……奇怪……”

“没关系,我在你府上伤得蹊跷,你有所怀疑也是应当的。”滕梓荆温和地笑了笑,让范闲愈发愧疚起来。

范闲手足无措去察看滕梓荆的伤,小声嘀咕:“其实我察觉不到也正常,毕竟你是吃这碗饭的,可是……何况我都说了你的伤这么严重,怎么可能有假……没沾水吧?”

滕梓荆大大方方地解了纱布给范闲换药,注视着范闲低下头时脑后散落的卷发,猜测范闲身边,难道是有自己没有察觉到的暗卫高手?让自己毫无察觉,还能质疑到昨夜并无刺客来袭,这个人很有可能有九品上甚至更高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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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查院传回的消息如滕梓荆所料,一方面撤销了对范闲的诛杀令,强调误传密令的事情院里正在查,一方面也提到希望范闲回京述职。范闲其实心中也有了决定,去京都另有要事。他望着范府外驻扎的红甲骑士,最终还是决定不沾染他们,自行入京。

范闲问滕梓荆:“你还要回去查吗?”

滕梓荆点头,认真道:“有人要杀你,密令到我手上也是要害我,我想知道是谁。”

“一块儿走吧。”范闲直接邀请道。

滕梓荆斟酌着要不要答应,这番思虑在范闲看来倒像是某种嫌弃,他连忙解释道:“反正是顺路,你……你名义上已经是个死人,路上经过城池关卡实在不便,不如跟着我的车队,人多,也省心。”

滕梓荆轻轻一笑,单手草草一拱道:“如此多谢范少爷了,滕某无以为报,便为少爷驱车挽马吧。”

范闲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飞快转身离开,喊到:“我去让管家给你准备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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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好!”

“少爷好!”

“少……爷好!”没搭稳的火架子应声而倒。

临时扎营时范闲在随从里找着滕梓荆,他有点后悔给滕梓荆发了家仆的衣服,让他没法一眼就找到滕梓荆。滕梓荆手伤好了一些之后就执意隐藏在仆从之中,做一些相对轻松的活儿。可是手臂的伤是真的重,搭火架子这种需要双手配合的事情他一分心就乱了。

滕梓荆头疼地看着地上三根木头,又看向范闲。

范闲有点尴尬地退了一步,又回头看了看别的架子,冲上去捡起木头,赔笑道:“我帮你。”

滕梓荆把绳子绑好,调笑道:“你在车上再坐会儿就有热饭吃了。”他心中略有些得意,上路以来他刻意避开范闲,范闲果然如他所料,乖乖地自己送了上来。不过为了避免这是凤对凰本能的兴趣,不过一时兴起而已,还不够。滕梓荆带着笑意看向范闲,又谨慎地避开他的目光。

滕梓荆开始点火煮水,范闲有些局促地站在边上,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一边范府的家仆东二冲了上来:“滕哥!说了你做点轻松的活儿就行,你怎么又开始生火了!”

滕梓荆笑道:“生火还不轻呐东二哥?”

“你手又不方便。”东二把滕梓荆扯起来,递给他几个水囊,道:“你腿脚好,去上游打些干净的水罢,给少爷备的。”

滕梓荆斜了一眼站在边上的范闲。东二这才发现范闲的存在,连忙道了声“少爷好”,拿手肘捅了捅滕梓荆,自顾自跟范闲解释:“少爷,他手真的不方便,您不能总让他干重活。”

范闲:“???”我明明还帮他来着……

滕梓荆偷笑着,转身就走。范闲只好胡乱应付了一下东二,气鼓鼓地跟了上去。

“想不到你跟他们关系这么好了。”

滕梓荆道:“探查消息就得有人脉,不能快速和大家打成一片,怎么做探子?”

范闲有些讶异,范府在澹州的地位不低,他知道许多家仆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对旁人都傲得很,而滕梓荆只不过是一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他问:“他们凭什么接纳你?”

“我自然有我的小手段。”滕梓荆虽然骄傲,人情世故却是通透十足。临时加入队伍之后暗中提点了无数长途跋涉的小建议,却又把这些功劳归于几个小头目,没事再给管事的吹几句好听的,给没离开过澹州的家仆们讲讲书里的或者听过的传奇故事……笼络人心之事不过如此。

范闲跟着滕梓荆找到了一处干净的河水,看着滕梓荆撩起袍摆,半跪在河边俯身去尝水。明明是每个家仆都一样穿着的粗布衣裳,偏偏在他身上那么妥帖,脊背拱起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简陋的腰带束起精瘦的腰身,袍摆散落着,粗硬的布料在地面上支起来,露出腿部被布料紧紧包裹的肌肉的形状,显出格外健壮的武人体魄。

范闲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口说:“你是不是很熟悉京都啊,不如给我讲讲?这总算是个轻松的活儿,不算我欺负你吧。”

“行啊,你想听哪一类?”滕梓荆毫不犹豫地应下来。

“从鉴查院说起吧。”

他是提司,却不了解鉴查院?滕梓荆手下动作顿了顿,随即仿若随口问道:“你知道哪些?”

“我师父给我讲过三处,不过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了,现在八大处的主办有换的吗?”

滕梓荆估量了一下,道:“十年之内,似是没有变动的,都是院长一手布置的,哪有那么容易改变。”

“喔,院长是什么样的人?”

“我哪里是能见得到院长的人?”滕梓荆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刀,把水囊都挂在刀鞘上,握在左手,起身回营地,自嘲道,“我虽是四处的,见到四处主办言大人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范闲看着滕梓荆的刀,嘀咕着:“等级这么森严……”

“哪里不是呢?”滕梓荆顺着他的意思感慨道。

范闲愣了一下——这个人,居然有着和他相似的离经叛道。他忽然起了试探的心思,问:“你知道机器猫吗?”

“什么?”

范闲锤了一下自己的头,暗叹自己想多了,胡乱解释着:“积器猫,澹州特有的一种野兽,喜欢在长长的毛里面藏各种小木头小石块小铁片什么的,和你这哪哪儿都能摸出刀的样子特别像。”

滕梓荆狐疑道:“我为何没听过这种异兽?”

“嗨,这世间神奇的动物多了,你哪能全都认识。我们澹州穷乡僻壤,这种东西特别多。”范闲做出一幅不耐烦的样子,一马当先地冲出去。

“喂范闲!”滕梓荆叫道,“你走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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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梓荆就这样被安排到跟着范闲的马车,随叫随到,大多数时候和车夫并排坐在车前,回头给范闲讲京都的人与事,从林相爷权势滔天讲到鉴查院人见人怕,从皇宫年夜赐给各府什么礼物讲到范府后门巷子走到底左拐的冰糖葫芦好吃,再偶尔帮忙给范闲递个碗筷,传个命令。

滕梓荆也还算轻松,他知道的京都的情况对于范闲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范闲迟早会知道。所以滕梓荆只要照实讲就行了,不必费心编故事,事无大小,范闲也都听得挺开心。手伤有范闲执意给的药,滕梓荆刻意回避着范闲自然也不让他给自己换药,虽然每天自己换的时候都疼得不行,好在也确实好得比寻常药物快。

坐在车辕上看路特别清楚,滕梓荆敏锐地在林间看到了四处的暗记,是前哨斥候为大部队留下的安全路径。联想言冰云当初说要离京,滕梓荆怀疑言冰云本人就在一日路程之内了。

当晚他趁夜离开范府安排的营地,逆着暗记追踪,果然很快找到了四处的一个车队。

遥遥听到言冰云在与人谈话,滕梓荆迅速锁定了他的帐篷,只远远盯着,待帐中旁人离开后,学了一声鸟叫——是这个季节这个时候会鸣叫的杜鹃声,只是在尾音与真正的杜鹃有少许不同。这也是四处常用的联络方法。

言冰云果然掀开帐幕走了出来,斥退左右守卫后向滕梓荆的方向招了招手。滕梓荆穿帘而入,劈头骂道:“言冰云!你要我的命直说就行了。对我区区一个探子,你还要下这种套?”

言冰云虽然早就收到了滕梓荆的死讯,此刻也毫不惊讶,只是有些不耐烦滕梓荆的不敬:“套是给范闲的,你才是下套的人吧?我怎么就要你的命了?”

“你没告诉我范闲是提司!”

“提司?”言冰云讶异,“他是提司?”

骂了两句,滕梓荆的怒气缓和了一些。言冰云很少把他的那些手段用在下属身上,此刻的表情并不似作伪。滕梓荆冷静下来问道:“你也不知道?”

言冰云让他讲了经过,再三确认了提司腰牌是真的,也陷入了思考,半晌方开口道:“你现在已经不归我管了,我另有任务,也没有带解药在身上。回京后你只能听命于京都检察院继续你的任务,至于范闲会不会杀了你,就靠你自己的本事了。”言冰云又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明日我会与范闲的车队碰上,我会以质疑提司腰牌为由,替你去试试他,算是我这次传递消息有误。”

滕梓荆知这亦是言冰云最大的让步了,也不把事情做绝,利落地跪下行了个礼赔罪道:“是我错怪小言大人了。”

言冰云随意甩了甩袖子示意接受,道:“现在四处还是我爹在管,你回京之后若有需要的只管找他,解药在范闲抵京后找他领就行了。”交代了一些院里的事宜,言冰云又问道:“你今晚出来,用什么理由?”

“追踪四处暗记,但是没有找到人。麻烦小言公子明天拖延少许时间。我明面上是个死人,会借此躲在范闲的马车里,小言公子勿要对他的马车发难。”

“好说。”

滕梓荆不再耽搁,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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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偷跑出来一趟,不能只有一个收获。滕梓荆停在回程的一方小潭边上,歪着头算了算日子。从在澹州下毒到现在也有大半个月了,一般的凰应该有一次发情了吧——虽然自己不是一般的凰。不过和范闲的关系,也该有一点进展了。一路来那个血气方刚的年轻雄凤还真像个君子,只是不知道面对一个发情的雄凰,他还能不能继续如此守礼。

滕梓荆脱去全身衣物,留意着右臂伤口,将自己整个浸入潭水。再爬出来穿上衣服,衣裳薄处有被濡湿的痕迹,加上滴着水的头发,效果还不错。回到车队扎的营地处,滕梓荆径自坐在火堆边上,试图烤干头发。

范闲果然如滕梓荆所料察觉了他的失踪,在他自己的帐篷里坐卧不安。没过多久范闲就忍不住跑了出来,一屁股坐到滕梓荆身边,问道:“你刚刚离开了?”

“唔。”滕梓荆停下自己理头发的手,瞟了一眼路边,“我发现了四处的暗记,追过去看了看,走了许久没找到人,也许是已经过去了,也许还早。”

范闲注意到滕梓荆潮湿的头发,被濡湿的领口和后背,还有沾湿的袍摆。滕梓荆随着他的目光刻意笼了笼那些痕迹,低头烤火并不解释。过了一会儿才道:“也许四处的人是冲着你来的,你也要小心附近的陌生人。”

范闲愣了愣,随即想到滕梓荆的假死,道:“那你是不是也该回避一下。”

“我一直混在你家仆人中间,他们应该没那么容易起疑。”滕梓荆居然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叮嘱道,“你自己要小心。”

“什么意思?你要走吗?”范闲劈手握住滕梓荆缠紧的护腕,力道透过护腕几乎扼住了血流。

滕梓荆皱眉挣了一下,没挣脱,戒备地往远离范闲的方向靠了靠,道:“自然不,我还要进京呢。”

范闲这才有些局促地放开手,嗅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酸甜味道。他吞吞吐吐纠结了半天,才说:“你好好休息。”

滕梓荆含笑注视着范闲几乎是逃离的背影,翘起嘴角,继续烘烤衣服和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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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看到四处的车队时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压阵的费介时和滕梓荆各自心惊。滕梓荆没想到昨天言冰云的营地内还有费介这样的高手,还好未曾鲁莽行事。

好在因为费介的缘故,范闲会主动去碰车队,给言冰云探查的机会。

范闲孤身去车队里寻找费介,却被言冰云的人团团围住,言冰云在车中冷冷道:“就是你杀了滕梓荆?”

范闲原本不欲生事,只想找费介叙旧而已,听得对方提及滕梓荆,方奇怪问道:“你是谁?”

“滕梓荆是我手下,你身为鉴查院提司,残杀院中同僚,该当何罪?”

滕梓荆在远处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不断冷笑:言冰云这小子,可真会说这种官样话。不必说范闲是个提司,就算是六处的刺客杀了他,哪里会担上一丁点责任?

可是这冠冕堂皇的话却压得范闲无法反驳。言冰云继续道:“你不配做提司,交出提司腰牌,我放过你这次。”

滕梓荆险些笑出声。言冰云也太不把范闲放在眼里,这番道貌岸然的话居然就这么虎头蛇尾了。

果然范闲也嘲讽道:“原来是为了提司腰牌啊。”他顿了顿继续道,“就算要交出腰牌,耶不能是交到你手上。我老师既然给了我这块腰牌,它就是我的。再不济,我也只能还给我老师。”

言冰云自马车中探出剑,森然道:“我现在就杀了你。”四周埋伏的四处人马显露出身形,迫近范闲,包围了他。

“呵,真是好笑,”范闲摆开架势,反问道,“你现在也要残杀同僚了?”

“冰云住手,”费介轻而易举地越过包围圈,缓缓走到范闲身旁,警告道,“你不可下车。”

言冰云沉默了片刻,道:“费大人,您要护着他?”

费介叹气,靠近马车,向言冰云轻声说:“我没有任命提司的权力,谁有,你难道不知道吗?”

言冰云咬牙下令:“走。”马车路过滕梓荆藏身之处停了下来,滕梓荆潜过去,言冰云轻声嘱咐道:“他是院长的人,你诸事小心。”不等滕梓荆回话,便匆忙离开了。

滕梓荆按耐住自己想一刀钉死言冰云的左手——小心?这还小什么心?一头是直接牵制自己性命的四处任务,一头是陈院长加上老毒物做后盾的目标,言家父子真是放心把这么一个重担扔到自己头上。

不过眼前来看,要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冲突。不过是要让范闲相信自己而已,要让凤死心塌地相信一个凰,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方式。

滕梓荆气冲冲地回到营地,找到东二,上前笑着打了个招呼:“东二哥,少爷说要随便逛逛,让我们先煮饭。”

东二道:“知道了,你看见哪里有活水吗?去给少爷打些干净的水来吧。”

“我记得来的路上有个小潭,我这就去。”滕梓荆接过水囊,心思一动,催动信香,伸手拍了拍东二的肩膀,笑道,“我的手好多了,东二哥不必再这么照顾我。”

他早已摸清楚了,范府这批家仆都是普通人,整个车队能嗅到他信香的只有范闲一个人而已。寒暄数句,在东二身上留下了足够的味道,滕梓荆方抱着水囊走向昨晚那个小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