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关怀(1/4)降世章

《庆余年》小说-范慎&《庆余年》电视剧-滕梓荆

降世章

——一旦接受了穿越这个设定

新的电动轮椅倍儿有劲,范慎很满意这个能让他终于离开病房远一点的玩意儿。收到这个电动轮椅的当天就迫不及待地准备去漫展逛逛。人生苦短,尤其对于他这种随时可能恶化的重症肌无力患者来说,更要及时享乐啊。

地铁上目不暇接的汉服娘lo娘jk娘就已经让许久没离开医院范围的范慎大为满意。越靠近漫展场馆,就能看见越奇葩的cos,除了一些耳熟能详的动漫角色,范慎偶尔也能看见很亮眼的原创角色。卧床养病这几年,外面的cos技术真是有了很大的进步。当然coser们也越来越专业了。

就比如说现在范慎视野中的这位原创黑衣侠客吧,黑亮的假发紧紧地束得很高,紧得范慎都觉得自己头皮疼。范慎摇着轮椅手柄转到这个人前面——嚯,现在的coser都跟演员一样专业,这一脸正气,这观览众生又带着些微迷茫的眼神,恰到好处了演绎了一个初抵贵境正打算干点什么行侠仗义的孤高侠客形象。

范慎正在惊叹呢,思考着该说点什么江湖用语和这位大侠搭个话,大侠已经低头看到了他,非常惊诧地问道:“范闲?”

这是哪个倒霉爹给儿子起的破名字啊。范慎皱起眉头,回应说:“啥?”

“你还没死!”大侠惊喜得略有些激动。

范慎觉得更倒霉了,眉头皱得更紧:“大哥你认错人了吧。”

大侠有些慌乱,拱手行了个不知道什么朝代的礼,问道:“请教公子贵姓。”

入戏还挺深,范慎觉得单单承认自己姓范似乎有点不妙,就干干脆脆地说:“我叫范慎。”

“公子不认识范闲?公子是司南伯的什么人?”

“……”看着对方认真的样子,范慎都不好意思“啥”下去了,摇摇头,郑重回答,“闻所未闻。”

大侠思考了一下,又问道:“请问公子,这是哪里?”

“漫展。”

大侠有点无动于衷,继续问道:“那再请问公子,现在是什么时候?”

范慎按亮手机,一脸迷茫地回答:“三点一刻。”

大侠拧起眉毛,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哪一年?”

范慎满头问号:“难不成大哥你是穿越来的?”

“穿越……”大侠仔细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

范慎嗤笑了一声,感觉这大侠脑子有点毛病,调侃着反问:“那大哥你原来在哪一年?”

大侠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庆历三年。”

“噗,”范慎忍不住笑出声,“那可不得了,明年春天滕子京就要谪守巴陵郡了。”

大侠露出怀疑的表情,眯起眼睛死死盯着范慎,满额头都仿佛写着“还说你不是范闲”。

范慎心里有点发毛,干笑着问:“大哥你贵姓?”

大侠邪魅一笑:“在下,滕梓荆。”

~

范慎把轮椅开到花坛边上让滕梓荆坐下,追番,不是,看小说无数,中二热血的他很快接受了穿越人士滕梓荆的设定。

“我似乎听范闲提过穿越这两个字。”滕梓荆思考着,最后露出笑容:“他很特别,一般人都觉得他头脑不太正常,或许他也不属于那个世界。”

范慎对范闲没什么兴趣,对这个在花坛沿儿上都坐得笔直的穿越者倒是有无限的好奇,追问:“你是刚到吗?”

“约有一炷香的工夫,”滕梓荆皱眉道,“这些人的装扮,都……我还在想死后的世界为何如此……”他思考了半天也还是没得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毕竟这是漫展,我们一般不打扮成那些样子。”范慎又打量了一遍滕梓荆的造型,笑着说:“倒也幸好你出现在漫展上,这样的打扮不算引人注目。”

滕梓荆强迫自己吸收了那些新概念,不提出过多问题——反正他跟范闲相处的时候就是这样,偶尔冒出听不懂的词,范闲懒得跟他解释,他自己忽略掉就好了。总之他在庆朝死掉之后来到了另一个时空,遇到一个长得和范闲一样的、能理解他的处境的人,如果要在这个地方活下去,他要学的还有很多。如果能跟在这个人身边,或许就很刚好。

范慎拿胳膊肘轻轻地捅了一下滕梓荆:“诶说真的,你刚刚站在那儿,有没有小姑娘找你合影啊。”

“合影……?”

范慎愣住,发现自己似乎不太能足够通俗地解释合影这个词。一时沉默了下去。

滕梓荆思考了很久,问道:“范慎公子,你……需要护卫吗?”

“护卫?我一个普普通通的病秧子,不需要保镖。”范慎很快领会到滕梓荆的意思,“哦对,我得带你熟悉一下这个世界,唔……你会照顾病人吗?反正我也是要请护工的,不如就雇你吧。”

滕梓荆的目光这才落到范慎有些萎缩的双腿上,谨慎地笑了笑道:“会,我以前是杀手,有时候同伴失手受伤,也是要一路照应的。”

范慎一个激灵——杀手?!他干笑了两声:“你这门手艺在这儿怕是用不上了。”

“我想也是,”滕梓荆感慨道,“反正我一直没什么手艺。”

~

滕梓荆推着范慎,范慎先带他去买了身衣服。滕梓荆自己的衣服里密密麻麻藏着几十把飞镖和短刀,范慎对于他杀手的职业有了更深刻的认识。面对售货员的目光,范慎只能干笑着解释说:“他刚刚在漫展那边有表演呢,结果自己穿过去的衣服被人误拿了,只能穿着表演服来买新的。”然后收拾的时候差点划到自己的手。滕梓荆避开人跟他解释:“虽然都涂了毒药,不过解药也在我身上,不用担心。”

范慎苦笑:“我现在只担心抱着这么多管制刀具没法进地铁……看你力气挺足,干脆推着我走回去吧。”

路过便利店的时候范慎说要去买点吃的,又顺便问滕梓荆愿不愿意剪掉头发。滕梓荆一路也看出来了,即便是女子也鲜有他现在这么长的头发,就入乡随俗地点了点头。

范慎反而有些奇怪:“你们不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有丝毫损伤吗?怎么你答应得这么痛快……”

滕梓荆皱眉道:“并没有这样的说法。”

“也是,”范慎一边往腿上放酸奶和面包,一边从善如流,“庆朝也不在我的认知里,你们的规矩和我所知道的古代不一样也挺正常。”

“诶对了,”滕梓荆想起来他之前和范闲的对话,问道,“有西晋吗?”

“有啊……你怎么会知道西晋。”

“我们有一句自古流传不知出处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范闲说这句话出自西晋的什么人。”那个人名滕梓荆是无法复述出来了。

“西晋傅玄,《太子少傅缄》。”范慎下意识地念出来:“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声和则响清,形正则影直。”

滕梓荆突然停了下来,他伸手从冷柜里拎出一个煎蛋三明治,嘴角泛起笑意:“现在我更确定他就是来自这个世界了。”

范慎看他这样子心里居然有几分欣慰,从滕梓荆手里接过煎蛋三明治和自己的面包酸奶放在一起,招呼说:“走啦,结了账去给你剪头发。”

滕梓荆默默看着范慎付账,自己配合店员把东西装袋,和店员说谢谢,然后他推着范慎离开店面回到街道边,嘀咕道:“我开始觉得,这就是范闲说的那个人人生而平等,不分贵贱的世界了。”

范慎有点惊讶:“倒也没有这样好……虽然有很多人为之努力着。”

滕梓荆抿起嘴唇:“那也很好。”

~

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虽然范慎说还不至于,滕梓荆还是搀扶着范慎从轮椅挪到病床上。范慎指着床头柜边上靠着的一张折叠床说:“得先委屈你睡这个小床了。”

“不委屈,挺好的,”滕梓荆打量了一下其他病床,意识到折叠床会影响别人走动,也不着急把自己的小床铺开,就坐在范慎床边的椅子上,开始研究病房里的一切。

范慎先指了指头上的吊瓶,解释说:“这里面是药,通过这个管子和空心的针头把药直接输进我的血管。”滕梓荆看了看范慎每天输液以至于有些乌青的手背,点了点头。范慎又指了指自己的腿:“我的病是重症肌无力,现在还不重,也就是因为肌肉不听使唤了,不太能走路和提重物,靠药物控制着还能相对正常地生活,要住在医院里观察防止恶化。”

滕梓荆拎起暖瓶晃了晃,问道:“是水?”

“嗯,小心烫。”

滕梓荆果然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热水,端给范慎。范慎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说:“抱歉我因为还能活动,之前没有雇照看我的人,只有一个玻璃杯。柜子里有纸杯,你先对付着用,明天再去买个杯子来。”滕梓荆已经找出了纸杯,翻来覆去地观察着,有些意外这个材质。

“我就按一般护工的工资给你吧……”

“不用了,”滕梓荆一边研究着纸杯内侧如同油纸的质感,一边好脾气地回答道,“我初来乍到,大概还要指望你生存下去,适应这个世界,哪里还有拿你的报酬的道理。”

“行啊,那我管饭。”范慎也不客套,抬头看着滕梓荆笑。滕梓荆理了个很利落的头型,让范慎都觉得有些不适应了,而且可惜了那一头漂亮的长发。

“我刚刚看到柜子里有些书,”滕梓荆问道,“我能看吗?”

“当然,摆在这儿的都是些小说诗集,不过都是简体字……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因为对方太像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古代人”,范慎下意识觉得他应该只懂得繁体字。

滕梓荆随手拿了一本,随便翻开一页扫了一眼,道:“还行,大多数都认识。”看清内容的滕梓荆忽然愣了一下,他这才翻回封面——先是习惯性地翻到了封底,然后才想起来这里的书和自己习惯的是相反方向翻的,又翻到封面——看到了书的标题,不由得失笑。

这是本《红楼梦》。滕梓荆看到作者的名字,笑道:“原来这书真的不是范闲那小子写的。”

熟知穿越小说伎俩的范慎接着调侃:“那他有没有顺便念几首很厉害的诗,比如说……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滕梓荆愣住:“这确实是他在京都打下盛名的那首诗。”

范慎捂着肚子笑到几乎撒手人寰:“太没创意了。”然后又忍不住问:“还有呢还有呢?他还用了什么诗?”

滕梓荆摇头道:“没有了,诗会上他原本不想作诗,被人逼急了才写了这一首,说只这一首便可赢过所有人。”

“那倒是没错啊,这首诗即使在杜甫自己的诗里也是绝佳的。”范慎目光落回自己的腿,对于“百年多病”这几个字也感觉更加沉重。

滕梓荆注意到他的神色,立刻转移话题:“还有,你一直拿着的,是何物?”

“手机……在这个时代,有手机可以做一切事情。”范慎苦思冥想怎么解释电、网络这些概念,搓了搓手准备从摩擦生电开始讲起。

“不太好解释的部分先用法术代替如何?”滕梓荆看着范慎拧起的眉头觉得有些好笑。

范慎第一次觉得抛开那些复杂的术语和概念,自己还挺有做科普作家的天赋。滕梓荆心里也有点得意,范闲每次说出这些他不懂的词的时候都会糊弄过去,事实证明只要好好解释他还是可以理解的嘛。虽然说,在自己切身穿越之前,他肯定不会相信范闲穿越的鬼话。

两人低声谈到很晚,直到邻床的病人家属夸张地咳嗽了好几声才停下来。范慎乖巧地把自己埋进被子,不太放心地看着滕梓荆。

“你休息吧,我出去站一会儿。”滕梓荆扯了扯嘴角,转身走出了病房。

~

范慎已经很久没跟人说过这么多话,医生护士都很忙,除了必要的病情交代没法和他聊天。范慎自己也是个不太会交际的人,没有和同房的病人有超过点头的交情。他很担心滕梓荆会就此不告而别,可是即使他真的想走,范慎也无可奈何。这样的一天也让范慎足够劳累了,于是他很快睡了过去。

但是滕梓荆睡不着。聊天的时候他可以把很多东西抛到脑后,不去想,等到夜深人静,那些想法就偷偷冒了头。

其实原来那个世界的事情说到底也没有什么好挂碍的。冷静下来想想,和自己交手之后的范闲的武功每一天都在进步,他有很扎实的内功底子,无非是欠缺实战的经验不能随心所欲地运用自己的力量。至于妻儿,范闲会替他照应的。自己不告而别过一次,这一次也只能抱歉了。

刀头舔血的生涯都经历过了,滕梓荆觉得自己没道理不能在这样一个新的世界里生存下去——然而这是一个如此陌生的世界。他不知道没有了家人,自己还能为谁赴死,又为谁艰难而活。

自己明面上的武器,包括衣服里的那些飞镖和短刀都被范慎和衣服一起慎之又慎地扔到了床底下,滕梓荆从手臂内侧摸出来贴身的最后一把匕首,这是四处给杀手和探子们留下的自尽的匕首。算是给熬不住刑的杀手们的临终关怀了。滕梓荆掂了掂这匕首,轻轻叹了一口气。

夜晚的住院部还算安静,偶尔有洗漱的声音和轻轻的病痛的呻吟,配合熄灭的照明灯显得更加寂静。滕梓荆站在走廊里,艰难地把自己的头塞进窗户能够打开的那一点宽度里,呼吸着凉夜的空气。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楼下的小池塘倒映着月光。滕梓荆想起坐在范府的小院里的那些夜晚,那些茶和酒,那些真挚的对白和幼稚的拌嘴。范闲已经杀了程巨树了吗?他还会继续追查下去吗?或许整个京都只有范闲一个人,会为了他这一个护卫去单挑权贵,正如他为了一个“丫鬟”去放弃一个郡主。

范闲的侠义之心是永远不会让他滕梓荆失望的。

作为一个杀手,耳聪目明是很重要的。所以当安静的住院部忽然有了鬼鬼祟祟的脚步声,滕梓荆立刻就注意到了。他略微往墙边靠了靠,隐匿自己的身形,观察着那个瘦小的人影。

从第一间病房开始,黑影都是先在门边听听房内的动静,然后蹑手蹑脚地进入,片刻后便出来。昏暗的夜灯对于滕梓荆来说已经足够明亮了,他很快发现黑影手上从一开始的空空如也,在经过了五六个病房之后已经拿了两部手机。

范慎提过手机的价值,算不得多贵,却也不是一笔轻而易举的开支。滕梓荆缓慢地靠近那个正在锁定下一个目标的小偷,准备一举拿下。

小偷很快拿到了第三部手机,正开心地走出病房,就迅速察觉到了滕梓荆“不怀好意”的靠近。滕梓荆立刻提速,朝小偷扑了过去,小偷不假思索将手里的手机劈头盖脸地向滕梓荆砸过去,转身就跑。

滕梓荆没料到这一出,拿出接暗器的手法接住混乱飞来的三部手机,想了想怕给人摔坏,还要轻手轻脚地放在窗台上,这才追了上去。

虽然起步慢了一些,但是滕梓荆一身轻功还在,很快抓住了小偷跑飞起来的外套。小偷趁势脱下外套,一扭头冲进了楼梯间。

滕梓荆把衣服扔到地上,也跟着冲了进去。

小偷对地形很熟悉,楼梯间上上下下穿插着走廊跑,很快就把滕梓荆绕晕了。最后滕梓荆眼睁睁地看着小偷甩开距离之后冲进了电梯,电梯门在他眼前缓缓合上。

滕梓荆端详了一下这个精钢打造的门,又看了看旁边会发光的箭头按钮,无奈放弃。

等滕梓荆慢慢走回楼梯间,他才忽然意识到,之前是几楼来着?来的时候是跟着范慎,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他回到有窗的走廊里,四处看了看,明月高挂,倒映在楼下的小池塘里。这里楼层已经不高,滕梓荆试了试,窗户能差不多完全打开,于是他越过窗户,径直跳了下去。

站在池塘边上,滕梓荆一脸迷茫地仰望着这栋高楼,完全分辨不出自己之前呆过的是哪一层。

~

范慎是被噩梦惊醒的,他伸手拿手机看了一眼,差不多是平常起床的时间。然后他的目光越过床头柜落在那张折叠床上。显然这张床并没有被打开过,范慎叹了口气,甚至怀疑昨天的那些遭遇都是惊醒他的噩梦的前一个梦。

他走了。

老实说,范慎并不觉得自己对这个萍水相逢的穿越者有什么不讲道理的依赖,反正他还有他的电动轮椅。但是不告而别也实在是挺伤人的。

不知道邻床的病人都有没有醒,范慎有些费力地把自己撑起来,伸手够到昨天在便利店买的东西。本来只是打算吃口面包凑合一下,先摸出来的却是昨天滕梓荆拿的那个煎蛋三明治。于是范慎决定起床去茶水间用微波炉热一热这个煎蛋三明治。范慎挪下床,抓着三明治拄上拐杖,尽量轻地慢慢走出病房。

不知道谁开的斜对着病房门的窗户,吹进来清晨清新的风。范慎下意识往窗户那边靠了两步,眼睛瞟到楼下的小池塘边上。

有些起得早的老人已经开始晨练,范慎却一眼就看到坐在池塘边上的那个人。滕梓荆好像有什么感应,正好也抬头看过来,看到范慎出现在窗边,举起手挥了挥,露出笑容。

范慎呆住了,僵硬地看着滕梓荆似乎是数了数什么,然后飞快地跑进楼。范慎等了两分钟,滕梓荆已经推开走廊尽头安全楼梯的防火门,轻快地朝他走了过来。

滕梓荆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我昨天下去之后忘了楼层,懒得一层层找,就在底下坐了坐。”

“不冷吗。”范慎忍不住笑出来。分不出来是因为真的很好笑还是有些窃喜。

“没事儿,以前在野地里埋伏一夜也是常有的事,我还有武功呢。”滕梓荆看到范慎拄着拐杖,又问道,“去哪儿?”

范慎不好意思说自己以为他已经不告而别,抬手示意了一下手里的三明治,说:“去给你热一下。”

“远吗?我推你过去。”

“就在那儿,这点路我还能走。”

滕梓荆就跟了半步,保持在范慎斜后方一点的距离,伸手虚护着。

范慎把三明治扔进微波炉,顺便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滕梓荆对微波炉也很好奇,蹲下来注视着视窗里的暖黄色灯光。范慎随口说:“你猜猜它是怎么加热的。”

“这个光?就像很强的太阳,把东西烤热了,大概不对,是吗。”

范慎点点头:“不是,是这个炉子里……嗯,产生了眼睛看不到的波动,这种波动会带动食物里的水一起振动起来,放出大量的热量,所以食物就会内外均匀地热起来。”

滕梓荆继续看着食物在微波炉里旋转着,直到微波炉“叮——”的一声停下来。滕梓荆学着范慎之前做的拉开炉门,把三明治拎出来。

“这么烫?!”滕梓荆立刻把三明治抛了起来,甩了甩手正好接住,然后还是没忍住又苦着脸迅速地扔到了桌上。

“所以嘛,比用光来烤的效率高多了。”

滕梓荆嘴角噙着笑,看微波炉宛如看情人。范慎抬头看着他,忽然想,如果自己也有一次重生的机会,能不能也像他一样坦然自若,又保持着好奇。

回到病房里,范慎教滕梓荆拆开塑料包装。滕梓荆指着范慎的面包问:“你的不用热吗?”

“嗯,我这个是吃凉的就好。”范慎低头咬着自己的面包,“说起来,我早上做了噩梦。”

“唔?”

“我梦到警察……呃,就是……衙役那种,官府执行任务的官员?警察要查你的身份证,你没有,然后被带走了。他们分开审问我们俩,问出你是穿越的,要把你送到和一些怪物一起,剖开做研究。”

前半段滕梓荆还理解地点点头,后半段突然呛住,惊诧道:“真的会如此?!”

“我也不知道啊。”范慎做出一个无辜的笑容,“我以前也没遇见过穿越的人啊。”

滕梓荆呆了一下,然后莞尔道:“你刚刚那个笑,和范闲抢了我儿子的糖葫芦时候的笑一模一样。”

范慎不太喜欢提到范闲,撇了撇嘴,转移话题说:“可是身份证的问题怎么解决啊。总不能你这么大人了说是当年超生没上户口吧。”

滕梓荆忽略掉后面有生词的那句,不无担忧地问道:“一定需要?”

“我倒是知道有像那种没有身份证的‘三和大神’,倒是有些地方会招一些不需要身份证的临时工,生存是没问题了。但是你是很有本事的,有身份证找到正式的工作一定会很出人头地吧。”范慎没有察觉到自己一直在为滕梓荆的“未来”考虑,尤其是没有自己的那个“未来”。

滕梓荆沉默不语。

“啊,说到三和大神,”范慎惊觉自己其实已经把解决方案说出来了,“他们没有身份证是因为卖掉了!我们也去买一张好了。”

滕梓荆点点头。买卖或者伪造身份文件对作为杀手的他来说也不是太陌生的事情,只不过……滕梓荆有些头痛地问道:“三和大神是什么?听你的描述并非高位者,又为何以神称呼呢?”

“你的世界有神吗?”

“有,无论我们庆国还是敌国北齐东夷,都信奉神庙。”

“那故事是怎么讲的?”

“唔,”滕梓荆显然信神庙信得并不虔诚,努力回忆道,“大约是,人们的一切发展都来源于神庙派出的使者,使者教给原始的人结绳记事,驯养动物和粮食,在大洪水时传授治水的方法,后来又传播了文字……”

“然后就很久没出现过了?”范慎想了想,果然各个宗教的故事都差不太多。

“不,在本朝也还有使者出现过。”

“!!!”范慎惊呆了。妈呀,这个神话故事还真的不太一样。转念一想,也可能是有人假借天命,却没必要在滕梓荆面前说得这么……唯物主义,况且他本来也就是顺便问问,于是回归到先前的话题,“反正神是一种超脱于人的存在没错吧。这儿大多数人都不信神,但是神的概念还在,所以一般把在某个方面做到卓绝的人称作神。”

“可以理解。”

“三和大神就是,生活在三和这个地方的人们。因为他们以一种普通人不能理解的方式挣扎生存着,被嘲讽为‘神’。”

滕梓荆挑眉道:“这里对‘神’还真是没什么敬畏。”

范慎耸肩,无所谓地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类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的一切,凭什么去敬畏那虚无缥缈的神呢。”

滕梓荆隐隐觉得不太对,又无法像范慎一样引经据典、条理分明地反驳。就轻轻地“唔”了一声。

范慎跳下床,自己拄起拐说:“不嫌弃的话,你就在我病床上歇会儿吧。”

“那你呢?”

“我该去复健了,”范慎说,“就是在大夫的指导下,做一些适合我现在的身体的运动,减轻恶化的速度。”

“不用我送你过去?”滕梓荆做护工倒是做得很尽职尽责。

范慎笑着说:“你现在是护工,不是护卫,而且没有工资,不要什么事都想着去做,不累吗?快休息了,我可是好好地睡足了一晚,而你看起来都没有合过眼。”

滕梓荆只好点点头,犹有些不放心:“你自己小心。”

“你对这儿熟还是我对这儿熟?”

滕梓荆无法反驳,又想起昨晚的迷路,不由得脸热。“哦,忘了问你,为何走廊的窗户只能打开那么窄?”

范慎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嘲讽表情:“防止病人跳楼。”

滕梓荆一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躺好望着天花板,听着范慎的拐杖声越走越远。

邻床模模糊糊地交谈着:“你好好躺着吧……又丢了好几个手机?现在……真是越来越猖獗了……”

滕梓荆叹了口气,猜测昨天自己迷路之后小偷又折回来拿走了手机,说不定还又扫荡了几间病房。他感觉有些无力,长叹了一口气睡了过去。

~

醒来的时候,先映入眼帘的是床头柜上和范慎的杯子并排放着的一个玻璃杯。滕梓荆缓缓眨了眨眼睛,然后看到范慎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书。他感觉嗓子有点干,慢慢爬起来问道:“我睡了很久?”

“不短。”范慎合上书,笑着说,“我看你睡得熟,就自己吃了午饭,结果现在都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你不饿吗?”

“还好,你是不是坐了很久,需要躺会儿吗?”

范慎笑出声:“趁着床还暖和?”

暖床小助手滕梓荆有点脸红,飞快地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地灌下去。范慎也不客气地坐到床上,侧靠着枕头,懒洋洋地说:“我给你买了牙刷和毛巾,你洗漱一下,我们出去吃饭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