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滕梓荆——一见钟情的哀歌(二)

Alpha(雄凤)范闲×Omega(雄凰)滕梓荆

范闲回到营地时,饭都快熟了,他闻着饭香里夹杂着一丝有些熟悉的酸甜气息,循着味道找到了东二,便问:“滕哥人呢?”

“少爷好,滕哥去打水了,他说就去咱们来的路上路过的那个小水潭,那儿水干净,估摸着也该回来了。”

范闲总觉得有些不对,便沿着来路走去,发现那股味道愈发浓烈了。这时范闲也想起了这味道他昨晚在火堆边上与滕梓荆谈话时闻到过。

最后在水潭边上看到的场景让范闲身上的药香直接爆炸般填满了这片开阔的区域。滕梓荆的衣裳凌乱地披挂在身上,他跪在浅水之中,左手撑着水底的沙石,有伤的右手艰难地探向微微张开的双腿之间。被药香刺激到的滕梓荆瞬间软了腰,却还是红着眼睛看向范闲,咬着牙吼道:“滚!”

范闲强抑住自己想要冲上前去满足滕梓荆的动作,颤声道:“你……放松,我不会……”被滕梓荆的信香勾出来的情潮如此强烈,范闲感觉自己快忍不住了。他连忙掏出腰间一个小瓷瓶,抛到滕梓荆身边,解释道:“这药能缓解你的症状,你记得用。”随即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冲了出去。

滕梓荆从水里捞起瓶子,愣在当场。

想明白范闲真的滚去自己解决没打算回来之后,滕梓荆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把整个人浸到水里。

范闲好像不太适合用凰来勾引。

滕梓荆认命地在经久不散的范闲的药香里穿好衣服,顺便拆开被浸湿的右手的绷带,也没忘了把范闲的药倒干净——他为什么会随身带着缓解凰的发情症状的药?

看来还是上钩了。滕梓荆心情有些愉快了起来,收拾好灌满的水囊回了营地。

范闲比他回得早,此刻已经坐在马车边上努力扒饭了。滕梓荆有些别扭地走过去,把瓷瓶还给范闲,轻声道:“多谢你。”

范闲接过还带着滕梓荆手心温度的瓶子,涨红了脸指着手边另一个碗道:“给你留了菜。”

滕梓荆端起碗,坐到他身边。

范闲问道:“你没事了吗?”

“嗯……”滕梓荆压着嗓子回答道,“四处给我们用过药,我们在这方面不太正常……但是你的药效果很好。”

“那就好。”

“不过……你为什么会带着这样的药?”

范闲脸更红了,如实交代:“之前听说了你是凰,担心出现这样的情况……我……我会控制不住冒犯你。”

滕梓荆没忍住笑了,侧身朝着范闲叫了他一声:“范闲。”范闲快速地瞟了他一眼,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又低下头盯着碗里的饭。滕梓荆郑重道:“你是个好人。”然后凑上去在范闲脸颊上啄了一口。

范闲差点原地起跳,他回味着那个冰凉而柔软的触感,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切地抓起滕梓荆的右手,问道:“你伤口是不是浸水了?”

滕梓荆从头到脚都是湿的,此刻也不再挣扎,任由范闲执着他的手给他擦干伤口换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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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梓荆的位置从马车前面变成了马车里。范闲从来不懂得避讳旁人看滕梓荆的目光,滕梓荆拒绝和他呆在车里要出去自己走的时候,他就眨两下眼睛,低低地说:“哦……”

正好滕梓荆也不是真的想走,便假装不忍心,勉强留下。

听滕梓荆说多了京城的故事,范闲也会给滕梓荆背书听,滕梓荆努力把自己支楞起来听完古文,但是很明显没听懂什么,只能对标题发出一点感慨:“那岳阳楼在哪里?”

“在我心里啊!”

“那真是可惜,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去看看呢。”

范闲就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你不是也在我心里吗?”

滕梓荆在这种时候会开始觉得不安。范闲会毫不掩饰地口口声声说喜欢他,除了给他换药时却连一根手指都不会多碰他一下,甚至在信香的引诱下也能转身就走。

他的任务是要让范闲信任他,日后应当是鉴查院需要透过他给范闲传递消息或者扭转范闲的某些选择。但是只有这样流于表面的所谓“喜欢”,滕梓荆一点都不确定范闲会信任他。对于滕梓荆来说,最毋庸置疑的关系就是凤与凰之间的吸引力,没有凤会对掌控在自己身下的凰不放心。

有时他们也会讨论一下澹州刺杀的事情,滕梓荆说自己会回鉴查院暗中查密令下达的路径,问范闲有没有什么怀疑的对象。但是范闲对京中之事只是听滕梓荆讲了一遍,除了知道范府姨娘因为自己的私生子身份有一点杀人动机,也分析不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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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城之前滕梓荆本不欲坐在范闲身边,可是眼看着城门处有穿着鉴查院官服的人,还是老老实实地上了车。范闲在车里偷笑,还给滕梓荆让出了座位,滕梓荆看他的笑有些气闷,自顾自坐在范闲放在车里的一个长条箱子上。

“笑什么笑。”

范闲尽情占着口头便宜:“你主动来找我,我就高兴不行吗?”

滕梓荆低下头,笑了一声:“你不觉得你这样有点蠢吗?”

“我……”

“范公子!下官在此处等您许久了!”范闲话没说完就被车外一声中气十足的招呼打断了。

滕梓荆和范闲对视了一眼,滕梓荆低声提醒道:“鉴查院的。”

阿谀奉承卖地图的王启年让两人算是增长了见识,范闲打开那张地图,失笑。滕梓荆偷觑了一眼,看范闲又把这张粗制滥造的所谓地图折好,奇道:“不撕了它?”

“留着吧,说不定有用呢。”

“你若是想在京都玩,还不如问我。”

范闲挑眉:“我倒是想和你一同,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赏脸?”

滕梓荆笑了笑,说:“这条路一直走就能看见范府,我走了。咱们后会有期。”滕梓荆说得又快又急,仿佛生怕范闲插话。也不听范闲回答,双足一点就飘然而出。

范闲在车里还伸着手,要说的话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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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梓荆下车处离鉴查院看起来离得很远,其实走小巷再穿过一个废弃的院落就能到。他稍稍遮掩面容,径直走到四处,院里人员走动得多,许多都带着各处秘密的任务,等闲并不会有人查。走到主办门前,滕梓荆方用言冰云交代的方式敲了门,果然是言若海亲自来开门。

言若海引滕梓荆到内室,开门见山问道:“你们关系如何了?”

滕梓荆冷笑一声,道:“凤和凰鞍前马后地相处一个多月,您说会怎么样?”

言若海听得任务顺利,也懒得管滕梓荆的态度问题——反正言冰云手下这一群凰就没几个恭顺听话的,不然也不会全都用药物控制起来。言若海递给他一丸药,道:“那你快回去吧,得空便报一份范闲的行踪来。”

滕梓荆见他绝口不提之前言冰云许诺他的协办之位,心下也明白了几分。有些不豫,吞了解药草草拱手离开。那所谓的高位滕梓荆没什么兴趣,但是身为协办不必再受蛊毒的威胁,这才是滕梓荆最想要的。

出门时滕梓荆撞见来找言若海的一处主办朱格,也无心行礼,沉着脸走了过去。听到言若海解释道:“是冰云手下的人,无礼惯了,你担待些。”

滕梓荆在档案里还是死人,也不便在鉴查院太过招摇。从四处的出口离开之后也尽着小巷走,打算先去范府看看范闲的情况再决定下一步行事。

为了避免被追踪,滕梓荆也好绕了一会儿,甚至去鱼龙混杂的茶馆买了一碗果浆。这时还是有人靠近,露出鉴查院的令牌,道:“滕大人,我家大人请您去一趟。”

滕梓荆可以朝诸位大人物甩脸子,却没有为难跑腿的小吏的道理,便跟着去了。却没想到径直走向了一处主办朱格的私宅。

“我是一处的。”朱格轻抚着案上的文卷,刻意柔声道,“在我这儿,记着你是个死人。”

“您问言大人便可,我是奉言大人之名行事。”滕梓荆不耐烦。

朱格道:“我当然知道你们四处的暗探总是有些秘密的,假死之事,我自然只是放在心里。不过,据我所知,你应该是去杀范闲的?如何?如今这局面也是你们四处的安排?”

滕梓荆心里忽然敞亮了。发布杀范闲之命居然不是四处的幌子,而是另有人假传了命令,言冰云不过是顺水推舟,让他以刺杀为名义接近范闲。即使日后有人追查自己的来路,线索也会在这里歪向那个真正假传密令的人。好一对言家父子!滕梓荆快要压不住心里的火了,不过多年训练,他还是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抬头道:“原来是朱大人想让他死。”

朱格不可置否地笑道:“我知道,言冰云控制你们用了些小手段,那毒,我可以让三处帮你解,只要你愿意投入我麾下。”

“朱大人要凰做什么?”滕梓荆根本懒得看这些位高权重的人的自说自话,“探听情报,一个普普通通的凰是远远不及一处的诸位大人的。”

“你可以考虑考虑,想清楚了随时来找我。”

身上的蛊毒居然成为了谁都可以拿来威胁自己的筹码,滕梓荆冷笑着摔了朱格的门。三处可以解的毒,能难得到费介吗?自己身边就是一个费介的亲传弟子,哪里轮得到他们来威胁。

反正也是要想办法回范闲身边,不如就靠这毒吧。最好毒发命悬一线倒在范闲面前,滕梓荆有信心范闲不会不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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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梓荆趁夜潜入范府,范闲院中,寻找适合倒下去的位置。没想到范闲半夜不睡,正在院子一角发呆。范闲见到滕梓荆惊喜万分,起身来迎。没来得及制造毒发现场的滕梓荆只好直挺挺地跪下,把范闲吓了一愣。

“范闲……”滕梓荆低头酝酿了一下情绪,再抬头已是红了眼眶,“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范闲连忙弯腰扶起他,被滕梓荆轻轻推开。滕梓荆摸出匕首,搭在指尖,献祭一般呈到范闲面前。他抬头注视着范闲,眼中盈满泪水,却强忍着,哽咽道:“我想活下去,范闲,求你帮我……”

“你先说是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一定帮你。”范闲引滕梓荆到屋内,点起一盏小烛,示意滕梓荆坐在他对面慢慢说。

滕梓荆兀自在范闲面前跪了下来,沉声道:“我是鉴查院从死牢捞出来的人,因为凰的身体对于鉴查院来说很有用。四处为了确保我们会乖乖听话,在一开始就给我们下了蛊毒。只要按照他们交代的完成训练,完成任务,就能拿到一颗治标不治本的解药。超过三个月没有回到上司面前复命领取解药,蛊毒就会开始发作,再过三个月,就死。”滕梓荆咬着牙竭力抑制眼泪,终究还是有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范闲不知道说什么,沉默着给滕梓荆倒了一碗酒。滕梓荆一碗饮尽,抹了抹眼睛,继续道:“我在死牢见过了太多死亡,我不想死,哪怕再辛苦,我也想活下去。范闲,偌大的京都,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了。”

他俯下身体,以最卑微的姿态伏在范闲面前,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到地上:“若不是走投无路,我断不会这样跪在你面前,你是提司,你也许有办法……范闲,求求你……”几乎在每个任务里都要说一遍的台词念了出来,滕梓荆居然觉得有些轻松了,平常这时候该动用信香了,可是范闲迟迟没有动作。滕梓荆撑在地上的双手缓缓蜷起手指,犹豫着该不该抬头。

滕梓荆自信自己没有破绽,今天在范闲面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掺假。他进入鉴查院的缘由,四处给他下的蛊毒,他对活下去的执念,通通是真话。

“我很高兴你能来找我。”范闲终于伸手扶起滕梓荆,“我会帮你。”

滕梓荆松了一口气,放出信香,酸甜的香气立刻从每一块皮肤散开,他笑着攥住范闲的衣领,带着泪痕的笑脸如同雪霁,他凑上去吻他:“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奴仆,我这条命,我这个人,都是你的。”

范闲的药香被勾了出来,他离滕梓荆这么近,却恨不得能更近一点,更近一点。范闲扯着滕梓荆的发尾,意乱情迷地加深了那个吻。滕梓荆顺从地任由他占据主导,顺势解开了自己的衣衫,向范闲贴得更紧。

范闲紧紧抱着滕梓荆倒在地板上,额头磕到了桌角,带给他一瞬间的清明。

“你每次完成任务,也是在目标面前这样引诱他们吗?”范闲沉重地喘息着,在滕梓荆耳边问道。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探入滕梓荆的衣裳,火热的指尖在滕梓荆身上四处点火。滕梓荆的身体僵了一下,目中寒光一闪,警惕地推开了范闲。

范闲脱离了最浓重的信香的范围,仿佛突然清醒过来一般眨了眨眼睛,狠狠地甩了甩头。

滕梓荆握紧了藏在衣衫之下的匕首,如果范闲发现他是在故意引诱,他只能先下手为强了,范闲为信香所困,现在绝不是他的对手……至于以后蛊毒的威胁或者院长的追杀,总好过现在直接死在范闲手上。朱格还想要范闲的命,杀了范闲,大不了把命卖给朱格。

“滕梓荆,”范闲后退了两步,再度开口,“你受过的苦够多了,我不能和你的目标们一样,在这种时候要你。”

滕梓荆怔了怔,范闲……真是一个总让他感到意外的人。

范闲掏出上次那个小瓶子,重重地磕在桌面上,竭力与本能的欲望抗争着。他看着滕梓荆有些茫然的目光,努力笑了笑:“你先喝药。”

被范闲注视着,滕梓荆没办法,只能假装出发情时微微颤抖的手,捏起小瓷瓶饮下。被体温捂热的药像是一块冰,悬在胸腹之间散发着凉气。滕梓荆停下了扮演,沉静地跪坐在那里,放开匕首,等着范闲开口。

范闲在一大堆药瓶药丸里另外挑了几种自己吞下去,冷静了一会儿方道:“滕梓荆,我不和你做交易。”

只要没有被当场揭穿,就可以继续演下去。滕梓荆泫然欲泣,草草拉起衣襟,故作无所谓地摇摇头说:“你若嫌我不干净,我为你打扫庭院,当牛做马,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你帮我,活下去。”

这幅故作坚强的样子让范闲心疼得快哭了,他哑着嗓子说:“滕梓荆,我想要你,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堂堂正正地在一起,我不跟你做交易,我会想办法给你解毒,不用你报答我。”

滕梓荆神色复杂地看着范闲,最终郑重地拜了下去。

范闲倚着桌子看滕梓荆整理着衣服,问道:“你现在要走了吗?”

滕梓荆苦笑:“我还能去哪里呢?”

“要是解了毒,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范闲摆出两个酒碗倒满。

滕梓荆想了想,说:“不知道。就好像穷光蛋突然拥有了一大笔钱,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花才好。”

范闲纠结了一会儿,提议道:“你要不要先留在我身边?就当做是给我当护卫,我给你月钱,顺便,给我个机会打动你。”

滕梓荆反而被这正中下怀的提议吓愣了一下,无奈笑道:“范闲……你不必把我看得这么……”他亦是不喜欢提及悬殊的地位,转而说,“我的武功,出了事是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那你会驾车吗?姨娘给我下马威,澹州跟来的人都被打发走了,我明天带着弟弟妹妹出门还得亲自赶马车。”

就算范闲身份尴尬,他的弟弟妹妹难道使唤不动府里的车夫吗?滕梓荆退了一步,没再跟范闲抬杠,酒碗一碰,说:“好,我继续为你驾车挽马。”

范闲喜孜孜地补充道:“若你想走,我绝不阻拦你。明天我先陪弟弟妹妹吃个饭,就去鉴查院问问四处的蛊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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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滕梓荆跟着范闲见了他弟弟妹妹,范思辙一脸不情愿,撅着嘴耍少爷脾气:“你赶车稳着点儿啊。”

范若若对范闲的安排向来是言听计从,范闲的人她也格外给面子,甜甜地叫了声“滕大哥”,说:“辛苦滕大哥了。”

小姑娘乖巧的声音让滕梓荆都舍不得报复范思辙了,小心翼翼地驾马车到一石居去,不敢有丝毫坎坷或急停。路上有人假扮地痞流氓拦车,滕梓荆三拳两脚就解决了,正疑惑这是谁这么不自量力,就看到范思辙扶着他哥颤颤巍巍地说:“我和我哥情比金坚。”

他这才明白过来范思辙之前为什么闹脾气,合着也是和他娘一道,给范闲一个下马威。

范闲有点汗颜,凑到滕梓荆身边低声嘀咕:“见笑了,你看我在范府处境多艰难。”

滕梓荆习惯性地回嘴:“不是有你妹妹给你撑腰吗?”

“这是你给我撑着的好吗?”范闲留下一个媚眼,留滕梓荆又好气又好笑地继续驾车。

滕梓荆就像个真正的护卫一样,寸步不离跟着范闲。范闲在门前遇见卖《红楼》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滕梓荆立在边上看着兄妹三人一番商量,甚至凑成了生意,才知道范闲就是写这本《红楼》的人。

范若若坐在范闲对面,注意到滕梓荆的惊讶神色,笑问道:“滕大哥也读过哥哥的书吗?”

“以前监视别人无聊时,随手买过一本。”滕梓荆撇撇嘴,“跳着看完了,也不记得什么。”

“暴殄天物,你这样简直是暴殄天物。”范闲做出一个痛心疾首的表情,对于滕梓荆不好好读这本书非常不满。

滕梓荆正要嘲讽两句,却听得楼下一阵喧闹,有人在砸《红楼》的场子。

“是这畜生……”滕梓荆看清了楼下的人物,低呼了一声。

范闲随口问:“怎么了?认识?”

滕梓荆冷笑着捏起拳头,砸在身边的柱子上,道:“若不是这畜生,我当初就不至于……”滕梓荆也没有料到,京都原来这么小,尽管郭保坤只不过是一条导火索。

当初因为随手帮人出头,打了仗势欺人的郭家家仆,被郭府师爷巧言善辩以当街行凶投入大牢。本来就是无妄之灾,偏偏又碰到刑部换囚,无依无靠的滕梓荆就在毒打之下为死罪的达官贵人顶了罪,在死牢囚禁等待秋后问斩。奄奄一息之时放出了信香,这才被鉴查院的人注意到,捡回一条命。

那时候言冰云还不过是少年身形,居高临下地对滕梓荆说:“你想要活下去吗?

“无论是怎样的活着,也要活下去吗?

“愿意的话,吃下这颗毒药,我带你走。”

滕梓荆眯起眼睛,看着楼下闹腾着的郭保坤,才发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起这一段经历了。

“要不我帮你出口气?”范闲跃跃欲试。

滕梓荆摇头:“那倒不必。你想出头便出头,大可不必打着为我出气的旗号。”

范闲安分下来,没想到面对砸书,范思辙第一个气不过,噔噔噔跑了下去和郭保坤斗嘴,却被对方拧了胳膊。滕梓荆回头看到范闲还在安然观战,奇道:“你就这么看着你弟弟挨打?”

范若若也有些慌,但是兄长在侧,她也不敢出头。范闲安抚地看了一眼妹妹,足下一点栏杆,飘然落到范思辙身后,化解了他被打的力道。这手功夫一露,郭保坤的人已经退了半步,只留下身份相当的郭保坤本人和范闲唇枪舌剑——换句话说,单方面被范闲臭骂。

郭保坤叫嚣着让手下来打范闲,可是手下比较有自知之明,没人敢上前。范闲得意地站在人群里,恨不得朝四周拱拱手,说几句江湖唇典。滕梓荆看着他摇摇头,低声说:“还真是少年意气。”

“我就知道哥哥一定能赢的。”范若若兴高采烈地拍了拍手。这兄妹三人,还真有意思。滕梓荆下意识去看范思辙的表情,果然也是换成了一脸对兄长的崇敬孺慕。

滕梓荆也最早看到了从对面茶楼走出来的靖王世子。靖王世子李弘成不疾不徐地走到郭保坤和范闲中间,问道:“何事这么热闹?”

除范闲以外人人行礼,连并不在当场的范若若也在楼上屈膝行了一个万福。滕梓荆不想惹人注意,早早退了两步,躲进柱子的阴影里。李弘成先抬头和范若若打了招呼:“若若妹妹也在啊。”然后才去虚扶范思辙和郭保坤。

“范世兄对读书和读书人颇有见地,弘成听得真切,却觉得有些不够。寒舍偶尔会办诗会,不知道下一次范世兄会否随若若妹妹同来?”

范闲挑眉:“若若会去?”

李弘成说话和他走路一样儒雅风流:“这诗会若是少了京都第一才女的诗作,也不会吸引那么多京都才子光临寒舍了。”一边说,一边还向楼上的范若若拱了拱手。

范闲的目光在范若若和李弘成之间打转,应道:“这样的盛事,我当然也要凑个热闹。”

李弘成笑道:“甚好,明日弘成会将请柬送到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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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时,一石居按惯例给随从在外间布了小桌子,滕梓荆自然也懒得听范闲他们兄友弟恭的谈话,自顾自坐在外面吃自己的。

等范闲三人吃完饭,范思辙别别扭扭地去付账。范闲交代滕梓荆和范若若道:“我去鉴查院不要被人知晓,梓荆你帮我安排下车的地方,若若你回去之后帮我掩饰一下。”

滕梓荆心知范闲是要去给自己帮忙,责无旁贷地点点头。范若若什么也不知道,居然也应得十分干脆。在离鉴查院不远的僻静处,滕梓荆停了车,敲敲车厢。

范闲跳下车,拍拍滕梓荆的肩膀,说:“放心吧,我会小心打听的。”

滕梓荆点点头,指路道:“前面巷口左转,向东行一直到天河大街,你就能看到鉴查院。”顿了顿,又说:“若是蛊毒不好查,你还可以问问关于刺杀你的密令那件事。”

“唔,这倒是个好幌子。”范闲点点头,露出笑容,“你送他俩回家,好好休息,等我的好消息吧。”

滕梓荆注视着范闲双眼,诚恳道:“谢谢你。”范闲甩了甩手,沿着滕梓荆指的路走去。

滕梓荆回到车上,听到范若若和范思辙在车厢里斗嘴,感觉居然有种寻常生活的平静,招呼了一声“要走了”,开始尽职尽责地做一个车夫。

回到范府时,滕梓荆径直把车赶到后院,接少爷小姐下了车,回头一看却被一群范府的家仆包围了——嘶,熟悉的剧情。滕梓荆有些头疼,用凰的身体去勾引目标,被人家府里当成外面的狐狸精抓起来他是司空见惯了的。

范建慢慢踱步出来,出面问两个孩子:“范闲呢?”

范思辙不敢说话,回头看姐姐,范若若道:“哥哥说要自己随便逛逛。”

滕梓荆无辜地看了一眼范若若,束手就擒。反正只要范建不是那种手起刀落先杀了他再说的人,他就能想办法坚持到范闲回来救他。

不过范建对他并没有什么问话的兴趣,只把他绑在堆放马匹草料的小房子里,锁了门了事。滕梓荆有点费解,不知道范建对自己的底细知道多少。若是查到了鉴查院,怎么会这么轻视他逃跑的功夫。这样的绑法更像是只是做个样子,重点是和范闲谈条件才对。

被绑在此处也没什么别的可做,滕梓荆开始回顾自己接触范闲以来遇到的所有事情。进京遇到言冰云之前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遇到言冰云之后虽然有些意外,也还在按预想的方向走着。但是鉴查院向来稳妥,他滕梓荆不可能是一步孤棋。卖地图的王启年是除了自己、言冰云、费介以外接触到的第一个鉴查院的人,他会是鉴查院安排的后手吗?

回京后滕梓荆先去四处复命,不欢而散之下来不及问言若海刺杀之事,却恰巧遇到了一处朱格主动延请他招揽他,还正好泄露出刺杀密令来自一处。朱格和言若海之间是否有沟通呢?

接下来就是这一次出行,路上的小打小闹不过是范思辙的蠢点子,不必用心。楼前的闹剧才是重点,郭保坤如今在太子门下,而李弘成是二皇子的人,他二人好巧不巧出现在范闲面前,大概也是有意为之。

滕梓荆为了范闲这个任务离开京城也不短时间了,知道的东西还停留在去澹州之前,回京之后尚且来不及去收集消息,不知道范闲身上究竟有何干系,让鉴查院、太子和二皇子都对他如此看重。范闲人已入京,他身上担负的东西也该浮出水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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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回府时,范若若在他院中等他,有些着急地报告说:“哥!父亲让人把滕大哥抓了。”

范闲气都没喘匀,又赶到范建书房,开门见山地说:“父亲,我那个护卫滕梓荆,您得放了。”

范建悠然道:“他身份不明,我不能允许你放这样的人在身边。”

范闲有些着急:“没什么不明的,他就是鉴查院一个暗探,当初接了任务去澹州杀我,借我的手假死而已。”

“你喜欢他?”

范闲一愣,索性也放开了说:“他是我的凰。”

范建负手踱了两步,最后笑道:“你自己收了个雄凰,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郡主是普通人,感受不到你们凤凰之间的事情。”

“这样对她不公平。”范闲头天见范建时,已经听说了自己的“婚事”,下意识的回绝大约是让范建起了疑心,这才趁自己不在,抓了滕梓荆。

“你秉性纯良,想必不会对郡主不好吧。只要他能本分些,也不会影响你的路。”范建慈爱地笑着,却语带威胁,“你若不再拒绝这个安排,我留他在你身边也没什么。”

范闲心道,结婚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想办法让对方拒绝也不是不行。于是干脆地应到:“我听父亲安排便是。”

得到允许的范闲跑得飞快,去给滕梓荆解绳子。京都地贵,京都范府远不如澹州范府大,凭滕梓荆的耳力能将范家父子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范闲有婚约这种事他根本不在意,哪怕他是有妇之夫,甚至已经儿孙满堂,为了任务和蛊毒他也一样出手勾引。

不过范闲和郡主的婚事倒是解释了滕梓荆心中的疑惑。郡主婚事与内库财权的关系早已不是秘密,太子和二皇子想必就是为了如今握在长公主手中的内库财权而重视范闲的。只是不知道鉴查院是否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

“这绳子原本不算什么,可是我怕挣脱了你会不好做……不过也算我再多欠你一命。”滕梓荆有些嘴硬地给范闲记上一条恩情,“虽然我武功不如你,但是暗探杀人的手艺还在,这样吧,我替你杀人报答你怎么样?”

范闲愣住:“杀谁?”

“你选啊,你姨娘对你不好,甚至有澹州刺杀的嫌疑,我帮你杀了她?”

范闲摆摆手:“只是嫌疑而已,犯不着杀人。”

“我没其他手艺了。”滕梓荆摊手,一脸无辜。

“我又没让你卖艺……”范闲想到“卖艺不卖身”那句俗话,顺嘴说:“我只想要你卖身。”

滕梓荆脸都不红:“我的身体不值得,白送给你的时候是你不要的。”

“我才没有不要!”范闲有些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又觉得自己反应太大,不好意思地撇开了脸。

然后范闲就眼睁睁地看着滕梓荆转到他面前,给了他一幅此生难忘的笑颜。滕梓荆笑着说:“说真的,范闲,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

滕梓荆看着呆住的范闲,有点无奈。范闲这个非要走心的剧情还真难把握,再不表示一点动心,恐怕自己怎么倒贴也没法让范闲和自己上床。没有身体的联结,怎么才能确定范闲对自己的信任呢?

他向范闲靠近了两步,克制地蜻蜓点水一吻——关于如何让目标越陷越深,欲罢不能,他还是专业的。

跟着范闲回到他自己的小院,范闲才交代起他去鉴查院的收获:“我……我去问了三处的师兄,他们说四处的药是很早以前流传的了,现在三处无人知道配方,不敢擅自解。四处我不敢去问,怕他们怀疑你。所以又去一处以我老师之名问了所有与鉴查院内部毒药相关的文卷,没想到文卷是那个王启年在管,他说卷帙浩繁,找到了再给我送来。”

“倒也不必这么着急的。”滕梓荆安慰地笑了笑。

范闲反而急了:“从你接下杀我的任务到现在也快三个月了吧!”

“开始发作之后还有时间,我还可以等。”

“我不会让你受毒发之苦的。”

滕梓荆懒得再跟范闲纠缠这些轱辘话,又回忆了一遍范闲说的话,惊觉:“你方才说,王启年管文卷?”

范闲点头,问道:“你之前也知道他?”

“不应该啊……”滕梓荆屈起手指,叩了叩桌面,沉吟道,“王启年是出了名的财迷,但是一身追踪的功夫院里除了宗追无人能及,不应该被安排到这种闲职消磨他才对。”范闲居然在鉴查院再次遇到王启年,滕梓荆对王启年的疑虑更深。

范闲却不太在意,安抚说:“不必担心,我查我被刺杀的事情是天经地义,有我老师做幌子查毒药也顺理成章,何况我听他口气,是深信不疑你死在我手上了。”

“哦,那刺杀密令的事情如何?”

范闲摊手:“不让说,说是院里在查。拿提司腰牌也就逼问出来一个名字,传令的叫徐云章,你知道他吗?”

“一处的……”滕梓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一点和朱格透露的消息相符。

“你想到什么了吗?”

滕梓荆勉强笑了笑,搪塞道:“没有……我和他不熟,我在院里不擅长与人结交。”

“看出来了。”范闲低低地笑。

滕梓荆随口问道:“诗会你准备怎么样?”

“我只是陪若若去看看而已,李柿子对我妹不怀好意,我得盯紧他。”

“靖王世子是二皇子一党,他拉拢你应该是为了二皇子。”滕梓荆虽然给范闲讲了一路的京都人事,没有亲历过的范闲却只是听听而已,留不下什么印象。

果然范闲丝毫不放在心上,道:“你到时候也跟我去吧,告诉我哪个是二皇子。”

~

第二天一早范闲就收到了靖王府送来的诗会请柬,他随手扔下,按捺不住还是想往鉴查院跑。

滕梓荆叫住他:“你要是拿到了全鉴查院的毒药目录准备怎么查?一个一个看吗?”

范闲理所当然地说:“不是流传已久吗,我打算只看十年以前的。你要是能告诉我更准确的年代就更好了。”

滕梓荆怔了怔,自己好像把范闲看得太蠢了?明明这小子虽然初出茅庐,其实也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啊。

“四处和六处是使用毒药比较多的,不同类别的药物应该由不同的文卷记载。这种致命的蛊毒交给四处和六处实战之后,会提交报告给三处做存档或者改进,这样应该能收窄范围。”滕梓荆忽然有些忐忑,据他所知杀伤性的毒药和其他药物是分开录存的,他十分担心范闲会翻到关于四处改造凤凰身体的药物,从而看穿他一直以来的引诱。

范闲点点头:“这很有用。”

滕梓荆道:“我还有些探查消息的路子,去澹州之后我还不知道京都发生了什么变化。我去打探一番,也许还能得到些对你有用的消息。”

“那你诸事小心。”范闲也没什么好说的,随口叮嘱了一句,两人各自翻墙出去了。

滕梓荆也没走远,随手拆了头发掩住半张脸,就坐在范闲的小院附近的茶铺里有一搭没一搭听人闲聊。真要从市井之中得到消息需要长久的耐心,滕梓荆现在没这么多时间花在这个上面,更何况明明就有更专业的来源。

只不过为了不和范闲当面撞上,滕梓荆需要确认范闲从鉴查院回家,再前往鉴查院用范闲的情报交换那些已经去芜存菁的有用消息。

还是按照之前的方法敲了言若海的门。滕梓荆道:“范闲拒绝娶郡主。”

“这个我知道。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他是为了你拒绝的郡主。”言若海冷冷道。

滕梓荆挑了挑眉,说:“也不能完全说没有吧。”看着言若海不耐烦的神情,滕梓荆无奈道:“范闲的思想比较与众不同,他说他不要父母之命不要门当户对,只要两个人心里喜欢。他还说让郡主的终身幸福与内库财权挂钩,是对郡主的不公平。”

言若海嘴角带了一丝微妙的笑意,评价道:“这倒是像他会说出来的话。”

言若海对于范闲的性格有一种预判。滕梓荆暗暗分析,鉴查院给范闲做的档案他已经倒背如流,但是其中并没有提及这样的判断……难道这与档案中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的范闲的母亲有关?言若海是上一辈的,或许与范闲之母有旧识。又没有录入档案,或许范闲之母也是出身鉴查院的。

滕梓荆假装没有听见这句感慨,问道:“言大人,我需要一些消息。”

“关于何人?”

“太子和二皇子在范闲抵京前后的动作。”

言若海赞许地点点头:“你知道应该查看哪些人吧,我给你批条子,你以我的名义去一处看吧。查完不必回禀我了,直接回范府便可。”

~

滕梓荆回范府时才发觉范闲居然又出去了。他随意坐在院中,见到范闲攒在一起的一堆木料,便随手捡了一块,拎出靴筒里的匕首开始削。

等到天色渐晚,范闲回来的时候,滕梓荆手里的木料已经变成了一把粗糙的木匕首。

看见屋檐下的滕梓荆,范闲带着一股药香冲了进来——滕梓荆也不太确定那是范闲手里提着药,还是他在散发他的信香。

“滕梓荆!”范闲笑得格外灿烂,像个少年。不对。滕梓荆在心里悄悄地纠正自己,范闲本来就还是个少年。范闲喊着滕梓荆的名字:“滕梓荆,滕梓荆!”

范闲冲到滕梓荆面前,乖巧地跪坐在地上,看着滕梓荆说:“我找到了,没有解药但是我会解,我能为你解毒。”

滕梓荆握着他的匕首和木匕首,一时间似乎没有理解范闲说了什么。然后才是一阵狂喜席卷过心头,空茫的眼中有了神采。他迟缓地反应过来,伸手抱住范闲,一叠声地说谢谢。

范闲随手揉了揉滕梓荆的头发,起身说:“我去给你配药。”

“别着急……”滕梓荆攥住范闲衣袖,仰着头看他,勾起嘴角:“你……不想要我吗?”

然后他想起范闲在意的事情,又推开范闲的手,起身肃然道:“范闲,我这样做不是要报答你……只是我生死沉浮、颠沛流离许多年了,却从未遇到人像你这样待我。我也累了,想有一个人能让我安定下来,不知道你,肯不肯给我这样一个机会。”说着,滕梓荆作势要跪。

范闲连忙扔下药,扶住滕梓荆,哑声说:“你不要诱惑我。”

“范闲,”滕梓荆叫他名字的声音仿佛是下了蛊,伴随着逐渐浓郁的信香,滕梓荆吻上范闲的嘴唇,在唇舌交缠之间提议:“我们试试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