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员OOC,剧情无聊。
给李为取字又芥,将允祕小弘历五岁改为大弘历五岁,李为比允祕大约大十三四岁。风天逸比允祕大二三四五岁的样子吧,不重要。
时间是雍正末年。
地点主要在圆明园(不含绮春长春,是现在几乎什么都不剩的圆明三园之一的圆明园,康熙赐给皇子胤禛的,雍正即位后又有大量修缮),试图查资料还原建筑细节,太难了,所以基本上是纯臆想。建筑年代有很大出入,但是除巴山夜雨亭外都是真实的建筑名称。
谋反当然没这么简单,政治啥的也属于家家酒的见解,不要当真也求别挑刺。诗词对联更是自己写的,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不管格律的,别骂了别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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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是从远方来的,我先看就远方的杨树抖落着枝叶,然后风声渐近,我听见周围的树叶婆娑作响,最后才是吹到我身上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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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为第一次见到允祕的时候,他已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细细的辫子在脑袋后面晃晃悠悠,搅动着李为对曾经那个少年意气的自己的追忆。可是他的面容却有着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少年的沉静,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又或者,他年纪轻轻已经经过了沧海桑田。允祕怀里抱着几本古旧经书,轻巧地行了个半师之礼,然后李为才想起来自己的学生还有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叔叔,名叫允祕。
李为欠了欠身,问候了一声:“小王爷。”
少年冷淡地笑了笑,答道:“李先生。”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沿着舍卫城东边的护城河往双鹤斋去了。双鹤斋原来是今上用过的深柳读书堂,即位后改了名字,赐给最宠爱的幼弟允祕继续读书。
那天李为在清点搬入舍卫城藏经阁的佛经,今上曾经好佛,特地仿照乔萨国的都城在圆明园建造了这样一座佛城,专门供奉佛像金身和四处搜罗的珍贵佛经。虽有舍卫城,却没有祇园精舍,李为一开始大为可惜,后来今上亲自命名了“寿国寿民殿”、“仁慈殿”、“普福宫”和“多宝阁”,又引入了关公等各方神圣一同供奉,李为空有满腹佛典美名,也不敢再对此置喙。
在舍卫城住了几天,李为把所有佛经分门别类地做了索引,带去面圣。午后今上面见过了群臣,喜欢在静鉴阁休息,处理些私事,照例把四皇子弘历带在身边。
弘历一等李为与今上说完正事,便迫不及待道:“先生这两日没有回长春仙馆,就是在忙这些经书吗?”
“是,改日阿哥到了学经的时候,微臣再带您去看。”
今上笑道:“小孩子学什么佛,还是先念书吧。对了,又芥,我把双鹤斋赐了允祕,他比弘历大不了几岁,你哪日与书房的几位大人商量了,也去考较一下他。”
李为应道:“哦,臣前日还见小王爷在舍卫城取了书。”
今上对幼弟十分宠溺,不以为意道:“他爱看什么便看什么吧,从小孤零零的,也没有个兄弟,好在和弘历还算玩得来,也算个伴了。”
弘历问道:“小叔叔要和我一起上书房吗?”
“你可不要懈怠,允祕会代朕监督你的。”今上又吩咐李为道,“你稍后去户部调一下浙江盐运的卷宗,刑部报上来几件案子,与私盐有关,户部和刑部都想避嫌,你是兵部的,尚书分量也够,去查查看。”
李为领了命,弘历问道:“先生事情可真多,兵部也很忙罢?早先兵部侍郎不是还报了南羽那边有战事。”
今上笑道:“又芥是帅才不是将才,他只管要问朕是否攻打南羽,然后拟定应该打到什么程度,我朝要得到什么利益,久攻不下有何备选方案。至于如何行军,如何排兵布阵,自然另有专才去做,又芥再回报朕战事结果就够了。”
李为揖让道:“正如阿哥读经史,须看如何统筹帷幄,万不可纠缠于细枝末节。”
今上深以为然,道:“所以朕让你跟着又芥读书,这样的道理是上书房的文臣们想不到的。文人相轻,都以为曹刿所说‘肉食者鄙’是金科玉律。然则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满腹经纶的大学士们在这一点上远远比不上在行伍与官场一路过来的又芥。”
“陛下谬赞了。”李为连忙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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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案子办得不怎么样,大致审结之后,李为开始在舍卫城的僧房长住,每天去双鹤斋教允祕和弘历读书倒也方便。只苦了弘历,每天向帝后请完安天还没亮,就要浩浩荡荡走过半个圆明园,从长春仙馆到双鹤斋来听课。后来天气更热了,皇后心疼,因园里水网密布,就安排人备了艘小艇,每日载弘历水路往返。
教弘历的不过是些启蒙,注经释书又或写文练字这种事对于李为来说不在话下。反而是允祕正是建成思考方式的时候,十几岁的少年人又叛逆,对于书上的东西总想解读出一点什么不一样来。虽然允祕也总是温温和和地跟李为讲话,就算生气了也只是一个人低着头生闷气,李为也觉得颇为难办。
李为有天无意间看到允祕自己写的几句残诗,一句是“天下何人不为伥”,觉得实在有趣,愈发好奇这少年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过了两天李为发觉允祕把诗补全了,道是:
“七月骤逢风雨狂,痴学屈子踏沧浪。
我在处处皆是客,天下何人不为伥。”
李为心中一酸。
他这段时间在圆明园一心教这两个孩子,每日在兵部不过是点个卯而已。军队班师回朝了他才听闻南羽之战进展顺利,主帅范闲运筹帷幄,他的副将滕梓荆奇兵突袭,二人同论首功。军机处因此选定他二人带着南羽质子回京面圣行赏。李为这才觉得自己身为兵部尚书,反而似乎被架空了,位高而权轻,如何能像当初想要的一般施展治国之才。自己前些日子卖弄的口舌反而是像在劝慰自己,连自己都不相信。
夜里李为思前想后唯有前些日子查案不利,加之这番卖弄,让今上恼怒了。虽然归根结底或许是一路扶摇直上,令今上忌惮了。历来皇上对汉臣都颇为客气,有不满之时也很少当面指出,只是搁置或者贬谪,叫人猜疑。果然如允祕所写“我在处处皆是客”,李为不由得有些郁郁,在僧房辗转反侧,看见窗外月光明亮,忽然想对月独酌。
舍卫城居住多是僧侣,不便在僧舍庭院中饮酒。李为携了私藏的酒出去转悠,从他房间出去是舍卫城东北角一棵新柳,柳条越过低矮的城墙垂入护城河。李为便在护城河边上找了个小亭子,在亭下临水坐了之后,他才想起来此处与双鹤斋不过一水之隔。不过此时夜深,小王爷明天还有早课,该是早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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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为左思右想,更觉得自己这样重重顾忌,格外悲凉。第一口酒酹水中月,李为饮下第二口,咽下满腔悲愤,想起小王爷那句“痴学屈子踏沧浪”,不由得念起了《怀沙》,口占了一句“兜头纡轸宁止灭,灌顶郁悒向流亡。”接下来却无以为继。李为暗笑自己甚至连本汉书都没有,无以佐酒,只能自己对月吟诗。空中月,水中月,一首《春江花月夜》再适合不过了。
《春江花月夜》吟到激昂时,李为足尖挑起草丛中一根树枝,握在手中,使出了一套自己烂熟于心却久未练习的剑诀。自己最初是习武的,后来觉得匹夫之勇,不过尔尔,才开始发奋读书,立志要登阁拜相。科场舞弊之事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理想,自暴自弃地放下所有身段,借后宫之力近乎卑劣地爬到今上面前,兢业经年,终于来到了如今的地位。却还是会因为一念之差、一言之过落得如今田地。
这套落云惊鸿剑是跟随着历代传承的夏坛飘飘摇摇地传下来的,唯有在雨中能发挥出最大的效力。李为的手脚生疏了,在柔和的月光下,树枝的横扫与突刺显得愈发无力了。收势时李为几乎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他用树枝指着自己的影子,一点一点松开手,把树枝扔到了影子胸口的地方。
悠然的脚步声在水流对岸响起,随后是允祕的声音:“先生身为汉臣,才三十多岁,就做到了太子少傅,兵部尚书,居然原来也有不如意的时候。”
李为有几分醉意,面对学生,也不自觉有了些狂态,笑道:“比不得小王爷身为皇弟,地位殊绝,却还觉得寄居于此,被人迫害。”
允祕挑眉,一时也顾不得叫先生了,直言:“你偷看我的诗?”
“小王爷的诗,难道是见不得人的吗?”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万物都是住在天地之间的旅客,我自然不外如是。”允祕理直气壮地辩解。李为摆摆手,转身想要避开。允祕跃过水流,赶了两步,道:“先生刚才那套剑法可是出自夏坛?据我所知,夏坛早已随着南明覆灭了不是吗?”
李为强撑着从容道:“哦,既然覆灭了,小王爷又是从何处见过?”
允祕似乎胸有成竹,幽幽道:“皇兄即位之初,有天地会的余孽来刺杀皇兄,使的正是一套落云惊鸿剑。”
李为的酒早已被吓醒了,心中一惊,不想因剑法泄露了师承,便回头目视允祕,道:“那小王爷想让我做什么呢?” 允祕露出一个苦笑:“我在处处皆为客,我以为先生能猜得到的。”
“英雄非有相知意,竖子何须自诩痴!”李为猜得到,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学着允祕用诗句打机锋,故意说得狂妄了些,婉拒了允祕的意愿。
骤然被自己当作先生的人以“竖子”指代,仿佛被指着鼻子骂一般,允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来回踱了几步,缓和情绪道:“我想在双鹤斋栽橘树,却又怕橘生淮北,反而画虎类犬。”
李为心中一动,还是劝道:“橘树在小王爷心中,不是比在双鹤斋更好吗?”
“先生也不甘心,不是吗?”允祕不再阻拦李为离开,只是恭谨地行了一个弟子礼,低声道,“允祕随时恭候先生回心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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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李为和允祕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此事。李为倒是看到允祕把那句“英雄非有相知意,竖子何须自诩痴”抄写了许多遍。
再后来大将军范闲带着南羽的质子回来了。李为早就知道南羽以羽族为尊,贵族能生羽翼,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羽族的质子会是这样一个出场方式。纯金的巨型鸟笼上缠绕着珊瑚和碧玉打造的藤蔓,在宴会的灯火下熠熠生辉。笼中的质子羽皇毫不掩饰自己一脸屈辱的表情,在被抬上来时却还是咬着牙向今上行礼道:“羽族风天逸,参见人皇。”
鸿胪寺卿抑扬顿挫地念着国书,回答着今上提出的种种问题,又催促质子向今上展示金翼。风天逸依言展翅,翅膀从笼子的空隙伸出,熠熠生辉几乎与纯金的笼子浑然一体。在场的人都惊叹了一番,然后齐声恭贺今上。
李为打量着羽皇不同于大清的服饰,心想可以为之作一首诗,却听得今上叫自己:“又芥,朕本打算将他放在鱼跃鸢飞,鸿胪寺不同意,你说说,该将这羽皇放在何处啊?”
李为应了一声,今上少在这样公开的场合唤自己的字,更何况是在这种久不受宠的时刻。李为心中犹有些惶恐,他看向鸿胪寺卿,对方郑重地朝他拱了一下手。李为明白园中杂役出入圆明园均自鱼跃鸢飞,将质子放在鱼跃鸢飞十分容易他与外界传递消息,恐不安全。他又看向质子,风天逸已经收了翅膀,嘴边挂着冷笑,又隐隐有些悲凉。李为这才意识到今上的用词——“放”,原来是将这位羽皇真的当作一个玩物吗?李为有些不忍,道:“回禀皇上,羽族有翼,能翔云端天际,臣以为月地云居再合适不过了。质子若居住在月地云居的静室,德风沐雨,尚可常常为先帝祷佛,为大清祈福,岂不妙哉。”
风天逸也留意到了李为刻意强调的“居住”,不由得看过来,与李为目光相撞。李为这才发现羽皇有一双宝石一般的蓝眸,让他愈发清冷而妖异。
“月地云居……鸿胪寺卿以为呢?”
鸿胪寺卿连声奉承。
今上便笑道:“那便去辟两间静室给羽皇。李为,既然你提到,也在舍卫城给羽皇选两本佛经吧。”
“臣领旨。”李为领命,心知自己强调羽皇是一个“人”而非玩物的小心思有些令今上愈发不快了,然而这样的细枝末节于他如今也无关紧要,今上对自己愈是猜忌,他就更有一种冲动去投诚允祕,陪着这个颇有野心的小王爷疯一场。 隔日在双鹤斋,允祕反而故意提起了此事,笑问道:“先生果然宽仁,对敌国质子也颇多关切。”
李为一时没弄清允祕的意图,只能答道:“南羽不成气候,哪里算得上敌国呢,臣只是不忍羽皇傲骨被这样轻易碾碎罢了。”
“物伤其类,先生,这个词用在这里对吗?”
李为不接招,避而不答:“小王爷若是怜悯羽皇,可与臣一同去送佛经。”
允祕敛了笑意,森然道:“先生是打算亲自去送佛经吗?——今日要讲哪篇文章?”
李为一怔,跟着允祕转移了话题,暗自心惊。教习之后,李为遣了个小太监将佛经送去月地云居,松了一口气。李为跟着便拟了一份名单,转天送给了允祕,道:“这些人是可以争取的,小王爷不妨多去走动走动。”
允祕得意一笑:“我知道先生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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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回京见到风天逸的时候,李为已经把私盐的案子查了水落石出。他因羽皇之事再次惹恼了今上,不久之后被派出京外继续查案,从帝都奔波到西北,又舟车劳顿赶往浙江。奔波忙碌,斡旋于官、军、匪三方之间,好不容易招安了海盗,平衡了府衙与驻军,带着私盐案的结果匆匆回京。本来进宫述职之后便没什么事情,允祕提醒今上说,先帝当年十分忧虑东南的私盐之事,如今得到解决,当去告慰先帝之灵。天气渐热,今上便派允祕与李为一同去安佑宫安排祭祀之事,顺便知会圆明园管事大臣,准备移驾圆明园休暑。
安佑宫在圆明园西北,供奉着先帝神像,但凡今上来往圆明园都需亲自主持祭祀。其实每年都有惯例,李为与允祕也只是去过问一遍。李为走之前只匆忙交待了允祕一些东西,允祕想趁此机会与李为有一个顺理成章的独处机会继续商讨。两人去宣了旨,便在安佑宫以南的空地随意走动交谈,此处幽静,没有别人,允祕向李为扼要交待了他不在京中这段时间的人事变化,李为听允祕行事有度,一时感叹道:“想来我很快就没有什么可教给小王爷的了。”
允祕小声笑道:“哪里,我终究只能囿于宫廷之内,朝堂之上,允祕只能仰仗先生帮我了。”
李为直言不讳道:“小王爷,我从来不是守成之臣,今上即位后,我凭借一些奇技淫巧得了宠,然后就不了了之。为君之道,纵观古今,确是能说出不少,但是真正要做,还是要看君王之天命。我,就是想借你之天命施展我的抱负。”
“若只说惺惺相惜,的确虚伪,我和先生彼此需要对方的助力,才达成牢不可破的信任。我相信先生能助我,允祕将来定不负先生。”
两人走到一条小溪边停了下来,小溪对岸是佛楼,与月地云居的汉式佛寺制式不同,此处佛楼偏向藏传,隔着水流尚且传来浓厚的酥油味道。皇族未曾驾临,不论月地云居还是这处今上亲题“极乐世界”的藏传佛寺,都显得格外寂静。
允祕感慨补充,今上有意将佛楼按照雍和宫的形制扩建,更换佛楼名称与月地云居相映衬。话未落音,便听见对岸有一阵窸窣细响。李为与允祕相顾大惊,唯恐有人听到他们之前的谈话,飞掠过小溪,赶往对岸,却见两个红衣喇嘛正在匆忙穿衣,草丛中还伏着一个长发披身的赤裸少年,一动不动。李为与允祕分别擒住喇嘛,逼问他们是否听见谈话。二人遥遥对视了一眼,确认并未泄密,将两个喇嘛敲晕,才一起来察看这个少年。
少年在李为搀扶下起身,随手挽起濡湿了沾着泥土的长发,毫不在意地露出一身满是污痕却依然晶莹如雪的肌肤。 “羽皇?!”李为连忙捡起地上的衣服,盖在少年身上,正要逼问他是否听见,看清面容时却吃了一惊。
允祕顿时不安起来,他知道羽族武功大异于本朝,近乎巫术。据说身为羽皇,风天逸武功在羽族之中也是极高的,若是他真的听到了,凭自己和李为两人完全无法处理。李为却也没有像允祕一般想那么多,只觉得羽皇一身污痕触目惊心。他一时尴尬,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浮于表面地问道:“你在园中,过得并不好吗?”
风天逸冷笑道:“怎么叫好呢?”他将袍子草草裹在身上,避开李为仍要搀扶的手,踉跄了一下,方道:“多谢李大人两次救我于水火,风天逸感铭于心。除此以外,我在贵朝可从未感受到哪怕一点善意。”他转身展翼欲走,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对允祕道:“小王爷尽管放心,我还想活着,想羽族保全,我听到的任何东西都不会说出去。”
允祕脸色阴晴不定,李为宽慰道:“我会派人盯紧他……不过,小王爷,这是一个市恩的好机会。”
允祕沉声道:“请先生教我。”
李为来回踱了两步,低声道:“他说我两次救他,其实都只不过是两句话的小事。如今羽皇在园中处境艰难,小王爷只要以这两名喇嘛狎昵宫人为名,着圆明园总管大臣整顿一番园务,一切按条例回复正常就足够他好过一些了。不论如何,羽族求的最多不过是共存,将来只要许他们俯首称臣的机会就能让他们为您所用。如今皇子兵权被看管得很紧,若是有一支能够飞翔的私兵——”
“先生慎言!”允祕被这样的展开惊到了,杯弓蛇影地又看了看周围,阻止李为再说下去。
两人转而回双鹤斋将书房收拾出来,当着其他人的面商量着回来读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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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为先于皇族住进圆明园安排休暑期间允祕和弘历的功课。下一个初一日皇族才会启程前来圆明园祭祀休暑。是以这段时间李为几乎可以主人的姿态在园中游憩,他整理完了书卷笔墨,夜间就自己划着前几年弘历用的旧艇在水系里漫无目的地划,园子里的建筑花木每年都有更新,常常是船打了个转他就不记得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朝向何方。 皇驾临近,宫里也派了太监宫女来做最后的整理,夜渐深了,各馆阁的喧嚣也渐渐静了下去。连蝉也被粘去了不少,只剩下极远方还有若有若无的蝉鸣,格外清幽。
“苏公公真是好过分。”两个小宫女从小路间偷笑着走出,撞见船上的李为,吃了一惊,慌慌张张地行了个礼,就要避让回去。
李为问道:“是苏公公在吗?”他最初得势其实借了苏培盛之力,虽然后来二人也有颇多龃龉恩怨,终究算是有故交的。宫女应了一声。李为又问苏培盛在做什么让两个宫女直言“过分”,二人不敢回答。
李为挥了挥手让二人退下,自行跃上岸,沿着来路走过去。
每次和风天逸相见都是在很奇怪的情境下。
风天逸跪在一座偏殿前,一个小太监捧着海碗,将其中的汤汁照着风天逸当头浇下去。
苏培盛阴恻恻地笑道:“羽皇殿下,听说羽族爱冷食,不知道这汤如何?”
另一个太监扣着风天逸的下巴,让那些凝固的油脂和变色的菜叶灌进他的嘴巴,甚至有几块啃过的骨头接二连三地砸在他的鼻尖。风天逸握紧拳头,努力抑制自己跳起来反抗的冲动,然而喉间抽搐,他还是忍不住弯腰咳嗽起来,呕吐物与身前各种污秽融为一体。
“苏公公——”李为扬声制止,却又觉得鲁莽,连忙问候道,“早知道来园子的宫人是您,李为早就应该来拜见您才是。”
“原来李大人如今住在圆明园。”苏培盛随意寒暄,然后解释了自己刚才的行为,“羽皇殿下独自住在这园子里,万岁爷总忧心他吃不饱穿不暖,让咱家来照应一下。”
李为眼角跳了跳,谨慎地说:“我总在舍卫城跟着众僧侣做晚课,今夜他们要为后日的祭祀做准备,我才被僧侣们赶了出来不得不在园子里闲逛,竟不知道质子在园中尚且要皇上费心。”
这番表白有些刻意了,苏培盛仿佛被逗笑了,问道:“那么李大人来为羽皇殿下求情吗?”
“怎会?”李为自如笑道:“我少时在南方长大,知道南人善巫祝,在想或可请质子在祭祀上献舞,以慰先帝未能亲收南羽之心呢。”
这理由很合理,其中的欺凌之意也毫不掩饰,是以苏培盛满意道:“那就劳烦李大人与羽皇殿下好好商议了,洒扫一天,真是令咱家劳累不堪。”
“恭送苏公公。”李为含笑一揖,待苏培盛走出视野,立刻和颜对风天逸道:“我陪你去换身衣服吧。”
风天逸愣了愣,终于敢举起手用衣袖拂掉脸上的菜叶,笑道:“李大人,我又欠了你一次。”
“我原以为是因为园子里离皇城远,才知道是离得太近了。”
风天逸若有所思,道:“人皇不就是想让我不堪忍受愤而反抗吗,我偏偏不给人皇出兵羽族的理由。”
李为蹙眉,提醒道:“等到大清没有了其他的内忧外患,南羽,是迟早的事情。”
“那我愿意这一天来得越晚越好。”风天逸沉着脸将自己浸入小池塘,用力擦了擦脸,搓了一把凝结得一绺一绺的头发,又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一般道,“羽族的臣民们也是这般想的。”
“你贵为羽皇,凭什么能与其他臣民感同身受?”
风天逸嗤笑一声,跃出池塘,运起内力蒸干身上的水汽,一身长袍焕然一新,他道:“你以为南羽很大吗?”
李为饶有兴趣地看着羽皇,问道:“为何羽族不愿意被人族统治?”
“李大人你不是汉人吗?早年你们是如何不愿意被满族人统治的,我们羽族为何不能不愿意?”
“你既然举这个例子……最后汉人还是臣服了。”李为看着风天逸谈话间已经把自己拾掇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跟着他从点着长明的石灯笼的大路走向月地云居,继续着探讨。
风天逸悠然展开双翅,抖了抖羽毛,傲然道:“只有羽族能懂羽族对自由飞翔的向往。”
“嗤。”李为不以为然,“我还以为羽皇多么深知民间疾苦,原来也是这样只懂得阳春白雪的蠢货。”
“喂!”风天逸猛地收了翅膀,落下来几片在烛火下也闪闪发光的金色羽毛。他立在李为面前气鼓鼓地虚张声势,却不知道怎么反驳。
李为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仿佛是他指着允祕的鼻子骂“竖子”的时候。那时候允祕很快就调整了情绪,换了一种说法来说服他。但是风天逸显得格外理直气壮。李为不由得笑道:“你确定对于每天只能想着如何填饱肚子的平民来说,还有时间想什么自由飞翔?”
风天逸认真解释道:“平民没有分配到星流花粉,不可能拥有展翼的机会。”
李为被逗乐了,旋即骂道:“那你还说什么羽族上下都懂得对自由飞翔的向往,你也不过是个享受平民奉养、却大义凛然地自私自利的皇族,哼。”
风天逸被气得脸上青红不定,慌不择言:“你不一样是个权贵吗?”
“我和你不一样,我少时学武,游历江湖,见惯了世间百态。哪怕是为官后,也常常在市井之间走动。去年去浙江查私盐,更是在晒盐场与晒盐工人同吃同住了半个月,明白了制造海盐的过程,这才顺藤摸瓜打掉了几个私盐集团。你呢?你为了所谓守护你们对自由飞翔的向往,做过些什么?”
身为羽皇居然被人质疑未曾为羽族做过什么,风天逸怒急,却一时无言以对。他气冲冲地展翅飞出去一段,又气鼓鼓地落下走回来,道:“好,你说的有道理,你们人族就是会讲这种大道理,伪君子。”
李为笑道:“光是有心治理一个国家自然是不够的,你想要听听我如何教授为君之道吗?”
“才不要。”
李为也不再多说,淡淡道:“我住在舍卫城,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风天逸不再回答,转身走进月地云居的大门,片刻后又回转来问道:“舍卫城怎么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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