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树

小学的时候,我经常组织院子里的孩子们开晚会。妇女节啦、建军节啦、申奥成功啦,不论什么都可以作为“开晚会”的由头。我们大致模仿着茶话会的样子,各自从家里带好吃的东西出来聚在一起,一开始还兴装饰一下场地,再轮流表演个节目,后来逐渐就只剩下吃。

圣诞节也是不能错过的好理由,那时候我就已经觉得我们需要一棵圣诞树。我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圣诞树的形象,但我确实画过很多圣诞树的简笔画,树顶一定有星星,树上一定有很多蜡烛。我理解不了树和蜡烛的透视关系,所有的蜡烛都长在树的边缘,向外伸着。

那个时候我听说圣诞树是松树,但是城市里几乎只有雪松,雪松是八十年代老单位的标准配置,当时说“松树”就是指雪松。秋冬树木剪枝,我去垃圾堆捡了一大枝雪松。雪松的侧枝是个二维的面,稀稀拉拉的叶子灰灰的。我给雪松枝子上挂了一些捡来的闪光纸彩带,我们围着雪松枝子又唱又跳。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棵圣诞树了。隔了两年,我又在垃圾堆捡了一棵一人高的塑料圣诞树。虽然塑料叶子已经褪色发褐,但挂上彩带看起来还是像那么回事。

上下学的路上我总是路过防洪渠的绿化带,那里有几棵云杉属的白杄,那时候我就觉得肥壮的白杄看起来可真像圣诞树,垂涎不已。

结果还真就是那么回事,云杉其实就是占市场份额最大的传统圣诞树之一。

从前每年回家带特产都很为难,有次我爸问你那边到底产啥,我想了想说可能产木头。森林覆盖了瑞典七成的土地,而这其中大多数都是欧洲云杉。今年冬天我终于抱了一棵欧洲云杉回家,享受一下价廉物美的当地物产。舍不得网购差价以及运费,我用捡来的手推车从郊外的圣诞树市场自己拖了一棵回家。手推车很轻快,拖着圣诞树的我感觉自己像一只雪橇狗或者驯鹿,忍不住快活地小跑了起来。

欧洲云杉气味浓重,搬上楼十五分钟,房间里就已经充满浓郁的甜香味,像甘蔗和松脂混合在一起,回到家里仿佛走进了森林。我有点担心闻久了头晕,但是之后就不再那么香了,好像云杉的魂魄也在搬上楼的时候挥发离开了。

从三年前起我就开始收集圣诞树饰品,每到一个新的城市,我就尽量买一件适合挂在圣诞树上的纪念品,不过有时时间太紧,有时不小心带回国了。前年我又在节后二折的时候买了圣诞树底座,今年总算一起派上了用场。坐在树下本来很快乐,感觉拥有了森林的一角,逐一挂上装饰后我又突然被这些纪念品所关联的记忆逐一击中,难过了起来。买下这些装饰时我都很快乐,但我不知道它们大多会变成悲伤的回忆。

最后我终于拥有一棵正统圣诞树了。我想要多年前的自己透过我的眼看看这棵圣诞树,不知道她是否会开心。此刻我正坐在圣诞树旁边望着圣诞树,但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满足,圣诞树也没有那么美。但是我确实曾因这棵圣诞树非常快乐,拖着树小跑的时候,抱着树上楼的时候,以及持续几年筹划挑选装饰的时候。有时候感到丧气我就打开记事本,琢磨树上要不要姜饼、要不要柑橘片,要螺旋形的糖果还是拐杖糖果。

我非常喜欢房间的角落有这么一棵树,好希望有一棵真树能一直这样长在我的房间里。然而欧洲云杉只能长在它的森林里,我强行搬来的也只是一具逐渐失去色彩的尸体。但是这反而让我觉得有点宽慰,人力所不能的事情,本就有这么多。能舒舒服服地坐在温暖的床上近距离欣赏云杉本来就是抢来的时光,既然如此,凝望着此刻的树便好,不必去想十二夜之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