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滕梓荆——一见钟情的哀歌(五)

Alpha(雄凤)范闲×Omega(雄凰)滕梓荆

伤好全之后,滕梓荆才貌似随意地问范闲道:“太子这段时间有对付你吗?”

“我才没空管他。”

“那你都忙什么呢?”

“忙……忙着退婚,然后想办法给某个死人一个身份,筹备什么时候娶他进来,跟我风风光光回澹州。”

滕梓荆微微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说自己,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嗔道:“哄我?”

范闲一下子扑到滕梓荆身上,抱怨道:“啊你说林家郡主怎么这么固执,我都这样了,她怎么就不退婚呢?”

“若是能自己做主,她怎么会把自己许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又狎妓又打人的你呢?”

范闲呆了一下,点头道:“你说的也是……那可怎么办啊。”

滕梓荆任由范闲躺到自己腿上,一边小心扯开袍摆,以免缀在里面的飞刀扎到乱动的某人,一边说:“诗会的时候若若不是替你答应了去给郡主看病吗?你去了吗?”

“啊,对哦,还有这件事。”范闲好像全然忘了,想了想说,“大概我这段时间看起来比较凶,若若也不敢跟我提这件事。”

“你给你妹妹摆什么脸色啊。”滕梓荆硬生生被逼出了一副贤妻良母的姿态。

范闲把脸埋到滕梓荆肩颈之间蹭了蹭,说:“我一会儿去跟若若提一下……那不是你受伤我着急嘛,我已经尽量对若若很温柔了,你没看见范思辙前段时间见着我都隔老远拐弯,我和姨娘也早就说了和解,可是她最近也还是对我特别客气……”

滕梓荆想着自己可以去见一趟朱格,旁敲侧击问问他的立场。于是问范闲道:“你现在有情报来源吗?”

范闲有时候会以盗版《红楼》为把柄,加上给钱让王启年帮他跑跑腿,但是他自己好像从来没意识到他自己的提司腰牌可以在鉴查院用上多大的力量——或许也是不想用。他随意答道:“没呢,你之前说的你的消息源还能用吗,你要是闲得难受就出去逛逛吧,帮我留意一下太子和老二,还有怎么才能他妈的退婚。”

滕梓荆做了个简易的伪装,往不同的茶铺里坐了一会儿,确定无人跟踪才往鉴查院去,为免和范闲碰上,直扑四处的入口。

言若海见了他道:“伤好得挺快,这次做的不错。”

滕梓荆撇撇嘴,道了一声:“谢言大人。”顿了顿才问:“我这次来是要问问言大人,范闲想要解除婚约,是否与鉴查院的目标有悖?”

言若海沉吟片刻,反问道:“听说你在太子面前说,范闲是鉴查院未来的接班人,而皇上不会允许有人同时手握鉴查院和内库两样大权。”

“言大人见谅,事急从权,”滕梓荆并不意外鉴查院会知道他与太子谈话的内容,还是拱了拱手请罪道,“我怕太子咬死范闲助我欺君罔上之罪……”

言若海抬手止住,道:“无妨,你能有此急智,很是不错……更何况,你也没说错。要你接近范闲,确是为了鉴查院的事情,至于婚约和内库,能免则免,实在推不掉,也没办法。你看着办吧。”

“明白了。”滕梓荆想了想,鉴查院推不掉的婚约,看来并不是范建做主的,促成婚约的力量应该来自于宫中——只是,范闲凭什么?滕梓荆没再多想,继续请示道,“范闲可能要去给郡主看病,应该就在这几日了。”

“知道了……经过这次伤,大家都能看出来你对他来说十分要紧了,你这次任务做得确实不错。”言若海露出一个算得上温和的笑容,难得夸奖了一句。

滕梓荆有些疑惑,还是继续说:“我借为范闲打听消息而来,需要太子和二皇子……还有郡主和林府的消息。”

言若海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纸条,递给滕梓荆便挥了挥手。滕梓荆刚接下,言若海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道:“冰云之前许了你协办吧,你放心。”

放心?滕梓荆打心底里冷笑了两声,却没敢有丝毫表露,只是按照往常的做派,随意行了礼离开。

往一处要资料时,滕梓荆故意在朱格面前晃了晃,朱格愣了愣,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等到滕梓荆看完了他和范闲需要的情报,上次那个朱格的手下又默不作声地跟在了他身边。滕梓荆理了理头发,确定能遮住大半张脸,像大多数人一样从侧门离开了鉴查院。走出好远,两人相继确认了无人跟踪,朱格的手下才问道:“滕大人有话要传,还是需要和我家主人面谈?”

“面谈。”

“如此请滕大人到上次的地方等候片刻,我家大人稍后便到。”他报剑为礼,转身回鉴查院向朱格报告。

滕梓荆照旧绕了些路,潜到朱格私宅附近,等朱格推门入室,方才腾身过墙,跟在朱格身后进了屋,反手掩上门。

“想通了?”

滕梓荆找了个角落,把自己藏进阴影里,问道:“我需要知道朱大人的心意,时至如今,您还是想要范闲的命吗?”

“暂时没变。”朱格给自己倒了杯茶,有些成竹在胸。

滕梓荆略想了想怎么编排言若海,说:“朱大人有把握三处的人能解我这个毒吗?言若海迟迟不肯给我批任务完成,我不知道他要拖到什么时候……我等不了了。”

朱格呷了口茶,笑道:“范闲是提司,你的任务若是完成,该如何在鉴查院自处?当然啦,被蛊毒所迫,你也没办法。我看过这蛊毒的文卷了,也是当年的三处发明的,冷大人的毒术你可信得过?”

“暂代三处主办的冷大人?”滕梓荆做出意动的样子,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才道,“你要我怎么做?”

“我不会告诉你怎么做。”朱格放下茶杯,双手做了一个类似于内狮子印的手势,双手拇指、食指、小指各自指尖相合,无名指向上交叉,中指分别扣住对侧无名指。朱格强调了一下这个手势,才继续说:“会有人用这个手势找你接头,你留意些,听他的安排便是。”

“朱大人的保密工作做得比四处的密探还扎实。”滕梓荆习惯性地抬了一句杠,又放低身段,行礼说:“蛊毒的事情,拜托大人了。”

滕梓荆沉着脸,思索着朱格提供出来的信息。太子被他说动目前不会找范闲的麻烦,二皇子一直采取笼络结交的方法对待范闲,鉴查院要保证范闲未来成为院长,宫中有人希望范闲娶郡主掌控内库,这四股势力目前都只会希望范闲好好活着。而朱格,属于游离于这四股势力之外的第五路人,甚至他贵为鉴查院一处主办,可能也只不过是个传声筒,他的背后又会是谁呢?

朱格这边勉强算得上是进展顺利,只要他们以为自己被蛊毒所困,就不会轻易想到他会对他们耍心机甚至背叛。

可是朱格说的话加上言若海的反应,滕梓荆终于明白了四处给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被一处密令蒙蔽刺杀提司,受四处秘密任务接近提司这两点无论无何他都逃不掉,就算范闲宽宏大量对这两件事都不在意,他身为提司甚至院长范闲的人,又怎么可能获得四处的实权,顶多是范闲一辈子的禁脔而已。

朱格说他在鉴查院无法自处,没错。

自己与范闲的关系闹到了全京都知道,言若海才终于一反常态地夸了他一句,并且提到了之前言冰云许诺的协办之位。言冰云手下不听话的凤凰,协办?滕梓荆回忆着言若海的神态,胸中怒火翻腾。

言若海需要他做的确实是利用他在范闲心中的地位改变范闲的某些选择,只是那时候,他滕梓荆的生死安危绝不重要——不,或许一个死了的滕梓荆才更有用。

滕梓荆自觉现下无法调整好情绪去面对范闲,索性拐到流晶河畔坐了坐,吹吹风。

凭什么呢。

滕梓荆瞪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暮色渐深,两岸灯火在河面折射出各种形状。

凭什么范闲值得太子、二皇子、鉴查院、宫中贵人和朱格的主上这么多人挖空心思去笼络去寒暄,而自己只能是一枚小的不能再小的棋子,在盘综错杂的棋盘中试图苟全性命。他们所争抢的权力中,浸染着多少像滕梓荆这样的小棋子的血泪呢?

为什么范闲是范闲,而滕梓荆是滕梓荆呢?

滕梓荆慢慢走回范府时,已是深夜。范闲留着烛火在桌边等着滕梓荆,听到他翻墙落地的轻响,范闲抬头露出笑脸:“梓荆,才回来啊。”他揉着眼睛来帮滕梓荆解披风,笑道:“原来等着你回家是这种感觉,你之前每天也是这样等着我吗?”

滕梓荆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化作了无限柔情,他拥着范闲,在他背上拍了拍,说:“我给你带了五香鸭,饿了吗?”

范闲雀跃着接过他手里的纸包,却不打开,只是望着滕梓荆,歪头道:“我是先吃五香鸭,还是先吃你呢?”

滕梓荆心中突然升起一阵不可名状的悲哀,他没有察觉到他的笑容有些勉强,只是像从前一样迎合着范闲的调戏:“鸭子会冷,而我会等你。”

“你很累吧。”范闲端详着滕梓荆的脸,得出结论。

“很久没有这么……工作了。”滕梓荆缓缓地眨了眨眼,顺着范闲给的台阶下了。

范闲凑上来轻轻地吻了一下滕梓荆,说:“晚安,你快去休息吧。”

滕梓荆有些僵硬,范闲的嘴唇离开之后他甚至在想,假如范闲还有进一步的动作,他会不会下意识地躲避。

躺到床上,滕梓荆看到范闲回到桌子边上,认真地拼着这些日子他削好的木头零件,还小声地哼着什么陌生的小调。那个问题又浮现在滕梓荆脑中——为什么范闲是范闲,而滕梓荆是滕梓荆呢?

凭什么范闲是快乐的?

而滕梓荆是永远愤怒和悲伤的。

滕梓荆朝被子里缩了缩,用被子捂住耳朵试图隔绝范闲哼唱的小调,目光又触及床顶纱帐系的那个微微晃动的结,眼中凝聚起莫名的杀意。

~

滕梓荆总结了一下他的情报:“总的来说,林相对于婚事不表态,林府大公子有些痴症,可以不论,二公子坚决不同意你娶他的宝贝妹妹。”

“哥哥……这分量轻了点。”范闲撅起嘴,“哥哥说话也不算数啊。”

“要是反对的算得上数,你也不必这样苦恼了。”滕梓荆安静地把范闲需要的零件递过去。他看过范闲画的破烂图纸,大概知道了范闲要怎么做。

范闲对于滕梓荆与他的“心有灵犀”特别满意,忍不住撑着桌子探过去偷亲了一下。滕梓荆不为所动,继续问道:“二皇子有来笼络你吗?太子知道你是提司之后理应不会惹你了。”

“李柿子来约过我几次,我一想着他老跟若若套近乎就来气,不想理他。”范闲做了个鬼脸,“老二想结交我,先换个大使吧。”

“听说他们最近在朝堂上争北齐的事,可能也一时顾不上你。”

范闲根本不在意:“哦。”然后因为提起了若若,想起来:“你伤好了是不是能继续给我驾车了?我跟若若说好了,后天去给郡主看病,为了掩人耳目还得带着思辙,你还是驾车带我们仨呗?”

“行啊,给月钱吗?”

“一个月五十两够不够?”

滕梓荆不屑:“五十两打发谁呢?”

“范思辙一个月要是能拿五十两银子能乐疯,你还嫌弃上了。”范闲拼好了一架小水车,满意地转了转,继续吐槽,“醉仙居过夜都用不了五十两。”

“喔,挺熟了,相好的是姑娘还是小倌啊?还是……都有?”

“没有没有——”范闲拖长了声音撒娇,“你一个就榨干为夫了,哪还能找别人?”

滕梓荆挑眉:“我看你还挺能折腾的。”

“谢谢夫君大人夸奖!”

滕梓荆咂咂嘴,继续抬杠:“别了,你还没把我娶进来呢,别叫这么亲热。”

“你最好今天晚上还敢坚持。”

“畜牲……”

~

范闲和若若进了林家郡主养病的皇家别院,范思辙嫌范闲坑蒙拐骗的丢人,死活不愿意跟着,宁愿和他并不怎么亲近的滕梓荆在外边聊天。

滕梓荆也就随口问道:“这郡主一个人搁这儿呆着,听说不让吹风不让吃肉,也不怕闷坏了。”

范思辙连连点头,应和说:“要是这么对我,我肯定早就死了。”然后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范闲可真惨,还要来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你说,要是范闲把郡主治好了,长公主和林相会怎么赏范闲?”

范思辙眼中冒出精光:“一万两银子不算多吧!……不对,范闲,范闲不是要娶她吗?一家人……嗯,一家人也要……明算账!”

滕梓荆没忍住笑出来,久闻范闲讲述范思辙的财迷语录,切身体会到还真是……很有趣。

范思辙忽然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滕梓荆,说:“那什么,我说范闲要娶郡主只是基于现状的一种推测啊……你别放在心上。我我我不是不承认你当我嫂子。”

“嘶……”滕梓荆倒吸一口凉气。连范思辙这种除了银子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也知道了,自己给范闲下的这个套也太真实了。这在京都大大的露了回脸,万一自己没想跑,这以后也做不了密探的任务了啊。他哭笑不得地说:“范闲他爱娶谁娶谁,关我什么事。”

“我看范闲他对你,对你挺好的。”范思辙开始有点后悔自己提起了这茬。

滕梓荆忽然玩心大起,想报复他一句,故意说:“也是,他一个月给我五十两银子,确实挺好。”

“什么!”范思辙眼睛瞪得两个大,难以置信地质问,“五十两!?”

滕梓荆保持着高深莫测、端庄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范思辙盯着滕梓荆看了半天,最后泄了气:“算了,这活儿我也干不了,我还是卖书吧。”

滕梓荆试探道:“你知道郡主那边什么态度吗?”

范思辙连连摇头:“那我哪能知道,反正郡主她二哥是出了名的反对。要不是家教严,肯定早就冲进范府把范闲一剑砍死了。”

“为什么啊?”

“这有什么为什么啊?”范思辙费解了一瞬间,立马反应过来,“嫂子你看……”

“别这么叫我……”

范思辙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放弃称呼:“你看范闲觉得好,可是就冲他来京都干的这些事,哪个正常的哥哥舍得把妹妹嫁给这种人啊。更何况林珙……就是郡主她二哥,出了名的宠妹妹。”

“哦。”滕梓荆本来也就是没话找话而已,看范思辙也不知道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也没了什么聊天的兴致。正好又来了一辆马车,滕梓荆拎起缰绳盯着准备随时避让,没想到马车也停在了皇家别院门口。

范思辙先随意打了个招呼:“诶,二公子!”

林珙回头,狐疑问道:“范思辙?你怎么在此?”他看向车厢,忽然一手抽出长剑,喝问道:“范闲在吗?让他下来!”

范思辙此时机智非常,连忙打掩护,解释说:“我是陪姐姐来的,二公子别拿剑吓我。”

滕梓荆打量着林珙,此人似乎如范思辙所说,爱妹心切,遇到与林婉儿相关的事情就格外警觉。

林珙收剑,冷哼一声,语气终究是和缓了一些:“是若若小姐和灵儿提过的名医吗?思辙你来喝口茶吧。”

范思辙应了一声,就要往下跳,滕梓荆正要扶他一把,猛然看到林珙双手在剑柄边上比了一个内狮子印。朱格给他的接头人居然是相府二公子林珙!滕梓荆立刻跟着范思辙下了车,随在范思辙身后进了别院。自有别院的人帮他把马车赶到后院。

范思辙没多想,拿手肘捅了捅滕梓荆,打趣说:“你是不是渴了?”

滕梓荆扯扯嘴角,顺着他说:“你真聪明。”

范思辙嘿嘿笑了两声,跟着别院的下人在耳房坐下休息了。他自己也不渴,特地帮滕梓荆要了一壶茶。滕梓荆只好立在他身后端着杯子,心中却在想林珙的事情。

林珙和朱格身份地位相当,彼此不会听命于对方,所以一定还有一位更高位的权贵。能同时号令这鉴查院八大处主办和相府有实权的公子这样两个人,又非要杀范闲不可——其实背后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不是长公主,就是林相。

鉴查院一般不会录有皇家的情报,就算有也不会随意开放给滕梓荆这样的人随意查阅。他每次所查的太子和二皇子的消息,主要是透过他们在朝中势力的所作所为反映出来的。滕梓荆从来就不熟悉宫中那位掌控内库却又默默无闻的长公主。也正是因为如此,滕梓荆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位殿下会参与到范闲的事情之中。但是回想起来,涉及女儿的终身大事和手握的唯一大权,长公主绝对是对范闲恨之入骨的人。

而林相有着相似的理由,虽然林相和长公主之间的瓜葛滕梓荆无从得知,但是二人有这样一个女儿是事实,他在朝中韬光养晦却又权势滔天,有理由也有实力杀范闲。

没过多久,有下人来报:“范少爷,贵府的马似乎有些不太对,怕马受了惊回程伤到少爷小姐,您要不要去看看?看是我们为您换一匹还是……”

“我哪懂这个,”范思辙回头跟滕梓荆抱怨,“他他他……他居然让我看马……”

“我这就去,这样的事情,小少爷直接使唤我就好了。”滕梓荆猜测这是林珙所为,立即应了下来。

范思辙窝在椅子上,小声嘟囔:“我哪敢使唤你啊……范闲还不得杀了我。”

滕梓荆耳朵好听见了,却也不好折回去反驳。眼见那下人果然没有引他去停放马车的后院,而是来到了一座独立的小楼。

走到楼前,滕梓荆下意识地迟疑了一下。贸然入楼实在太容易中埋伏了——虽然林珙此刻需要利用他,而别院的人也没有害他的理由。

林珙坐在堂中,见滕梓荆来到,重新做了一个内狮子印的手势,对滕梓荆道:“久仰大名。”

听他说话肆无顾忌,他的手下大概已经清了场,滕梓荆无奈走入小楼,行礼道:“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名声……唔,参见二公子。”

“坐吧。”林珙假惺惺地客气着,请滕梓荆坐下了。

滕梓荆开门见山问道:“二公子需要我做些什么?”

林珙勾起嘴角,笑道:“我在联络一个高手,若有他正面相对,你在一旁偷施暗手,范闲必无生路。”

滕梓荆点点头:“我一直跟着范闲,二公子想要找我很轻松,我若有消息想传递于二公子,该如何联络?”

“就在这儿吧,我每天都会来看婉儿,此处我会派人守着。”

林珙尚未搬出相府自己开府建衙,选择在郡主将养的皇家别院而非相府见滕梓荆,说明他的所作所为,林相并不知情——或者说,林珙不想让林相知道。林相或许可以排除嫌疑了,林珙和朱格背后的人就是长公主。想通此点,滕梓荆强调道:“我要的东西很急,希望二公子快一些。”

“我知道。”

蛊毒是滕梓荆卖给所有人的把柄,这种性命攸关的把柄会让每一个人相信滕梓荆衷诚合作的决心。只有让他们以为能够拿捏自己,滕梓荆才有机会在这些势力中夹缝求存。

滕梓荆见林珙不欲再多说,道别道:“若若小姐或许该出来了,我先回去了。”

林珙也道:“我去看看婉儿。”

林珙手下先带滕梓荆去了后院,滕梓荆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马,再回到范思辙身边,道:“应该是天热,马渴得厉害,没什么大碍。”

范思辙并不在意,说:“姐他们也该出来了吧,不如我们还是出去等,我一个人坐这儿怪没意思的。”

“行,我先去赶车。”滕梓荆见完了林珙,对于任何提议都没什么异议。

“别那么麻烦了,我和你一块儿去。”范思辙跟着滕梓荆去了后院,顺便问了问马的情况。好在滕梓荆以前骑马的时候多,对于马匹的确懂得不少,应付范思辙这种少爷的问题绰绰有余。范思辙仔细思考了很久,没找到什么生财之道,也就没了兴趣。

范闲从别院出来,滕梓荆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情况,范思辙就先凑了上去,哭天抢地地问他:“范闲……范闲你一个月给他五十两银子?你太奢靡了范闲……”

若若柳眉倒竖:“范思辙!”

“哥,哥行了吧……”

~

回到范闲院里,滕梓荆才来得及问:“怎么样?见着了吗?”

“好像都是好消息。”范闲有些苦恼。

滕梓荆怪道:“那怎么这个表情?”

“第一,肺痨而已,我能治。第二,郡主也不想嫁我。但是,就算她不想嫁我不想娶,我们俩说了也都不算。”范闲在桌子上磕了磕脑袋,颓废着说,“她还分析说,哪怕我和她死一个,宫里那位也要给我们主持一下冥婚。”

“噗……”滕梓荆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然后忍笑问道:“宫里哪位?”

“她说是陛下,是陛下把她的婚事和内库挂钩,也是陛下要撮合我俩。”

滕梓荆合理推测:“那就是说是皇上一开始就是想把内库交给你?”

范闲愣了一下,喃喃道:“难道他也是想把内库还给我?”

“还?”

范闲一拍脑门:“啊,我是不是忘了和你说,我娘是叶轻眉,就是你们鉴查院门口那块碑上的叶轻眉。”

“那和内库有……”什么关系。滕梓荆当然知道叶轻眉,也知道内库的生意来自于多年前烜赫一时的叶家,却从来没有人提过,那个叶家和鉴查院门口这个名字有关系。他一向对别人的故事不太放在心上,此刻也掩饰不住震惊:“你娘,是鉴查院的叶轻眉,还是当年叶家的女主人?”

滕梓荆想起当初言若海听闻范闲的所作所为,对他的行为有一个预判。自己当时判断范闲的母亲出身鉴查院,却没想到她不仅是鉴查院的创立者,还是那个时代最传奇的那个经商的叶家的主人。

范闲不咸不淡地说:“原来你们真的都不知道。”

“这种秘辛你当是坊间传奇话本吗?”滕梓荆骤闻这么大一个秘密,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他反复梳理着自己知道的所有情报,然后将这条消息代入查看计划是否有错漏。

“你在我身边,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情可以和你说。”范闲笑得弯起眼睛,“过些日子我给你引见我叔。”

滕梓荆没放在心上,娶他进门、介绍亲戚这类话范闲说了太多了,他也未曾当过真,就随口问道:“和你很亲厚的叔叔吗?”

“是啊,一出生他就陪着我。”

滕梓荆觉得有些不对,皱了皱眉:“现在不能见?”

范闲写了个给郡主的药方,握着笔涂涂改改的,随口回答说:“嗯,回京都之后他就办事去了。”

滕梓荆心中再度警铃大作,范闲有个陪他长大的叔叔——这样一个人在鉴查院的资料里没有出现过。按照他之前对范闲母亲的推断,滕梓荆再问道:“是鉴查院的人吗?”

“不是,是我娘的人。”

叶轻眉是鉴查院的创始人,滕梓荆没觉得这两个说法有什么差别,也就松了口气,轻松道:“你母亲的人,不应该叫舅舅吗?”

范闲被绕进去了,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就下意识叫他叔了……”

滕梓荆忽然想起来在澹州刺杀范闲的时候,那一早范闲出去似乎是见了谁之后开始怀疑他自导自演的受伤。难道那个极有可能是宗师级的人就是范闲所说的这个叔叔吗?他不由得多问了一句:“那他什么时候回来?你以前提起的亲戚没有这么重视的,我倒是想见见了。”

范闲被这个解释哄到了,美滋滋地说:“他回来我一定第一时间让你们相见。”

滕梓荆将这个人放在心里,想着日后行动需要确认此人的存在。

范闲改好了药方,又开始在他的柜子里抓药。滕梓荆奇道:“你还煎好药给她送过去?我还以为就开个药方就行了呢。”

“梓荆莫要吃醋啦,这不也是为了拉拢郡主,一起抗婚嘛!”

滕梓荆还真没往吃醋这方面想,哭笑不得地去帮范闲扇火烧水,以示自己并没有嫉妒。范闲冲过来夺走扇子,大声嚷嚷:“你可不许给她煎药!我会吃醋的!”

范闲抓完药,并不亲自看着,叫府里下人煎了自己验一下成色,便拿药瓶装了让范若若派人送去皇家别院给郡主。还光风霁月地冲着滕梓荆表示自己绝无私情。

他却不知道滕梓荆暗自思忖的是自己没法以送药为理由去皇家别院见林珙了——虽然在林珙有进一步的计划之前,滕梓荆也没打算主动去找他。

滕梓荆解毒的药渐渐停了,又恢复了给范闲驾车养马的工作。范思辙的书局筹办得不错,范闲带着滕梓荆去选定的铺子看了一两回。滕梓荆到处打量,在地上看到范思辙画的货柜的示意图,带着个大鞋印儿,他特地捡起来煞有介事地挤兑了两句:“这图画的,比王启年的京都盛景图可好多了。小少爷,你考不考虑印地图卖?有人可卖二两银子一幅呢。”

范思辙一听二两银子就眼冒绿光,连连点头:“赶明儿我就去找画师给我打个版,这么赚钱的买卖可不能少了少爷我。”

滕梓荆想象了一下王启年听说这消息会有多么气急败坏,不由得颇有些愉悦。

范闲倒是想起来刚刚进京都的时候滕梓荆还说过带他玩遍京都的话,两人扔下范思辙乘车走的时候,范闲就不依不饶地抱着滕梓荆的腰,撒娇道:“你说过陪我逛的……这么久了什么山水花草我都没见过。”

滕梓荆握着缰绳马鞭腾不出手,又觉得腰上挂着一个少爷脑袋驾车非常诡异、非常尴尬,脑子一抽就想着靠嘴把范闲臊回去:“我以为少爷只想看我身上的风景呢。”

范闲果然红了脸松开手,强弩之末般硬撑:“我不管……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

滕梓荆也真的驾着马车多绕了些路,范闲趴在滕梓荆肩上安静地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和磅礴大气的建筑,很是满意。

此后几天范闲也不要马车了,和滕梓荆一人一马闹着要到处玩。滕梓荆也少有能这般尽兴玩乐的时候,将自己喜欢的地方带范闲玩了个遍,舍不得吃的馆子也让范闲请了个遍。

有一处杏林范闲很是喜欢。虽然没有杏花,他也挽着一枝树叶半遮住脸,对滕梓荆羞怯一笑。滕梓荆毛骨悚然,嫌弃了一番。范闲很生气:“这是《红楼》里杏帘在望的意境,你懂个屁。”

“我说了我没看进去那本书……”滕梓荆随便坐在林中的石头上,道:“说起来你倒是和这杏林挺配的,姑且算你是个大夫吧。”

“杏林,大夫?”范闲呆了一下,问道,“这是什么典故?”

“这还要什么典故,不是自古流传吗?”滕梓荆低头抓了抓地上的草,漫不经心。

“董奉医治了穷人之后不收诊金,只让他们在山上栽杏树,重病的五棵轻症的一棵,最后漫山遍野都是杏树,后人就以杏林代指医生。这故事你没听过?”

滕梓荆倒是很郑重地想了想,说“闻所未闻,挺有意思的这故事。你说的董奉是哪个朝代的人?”

“这是……我梦里的故事。”范闲转身往杏林深处走了几步,叹息一声,“有些我记忆中出现的词句,也在这世界流传。有时候我真不知,是我记忆出了问题,还是这世界虚假。”

滕梓荆习惯了他偶尔发两句疯,只当是他写书作诗产生的癔症,敷衍地安慰说:“谁知道这世界是真是假呢,好好活着才是真的。”

范闲愉快地快步回到滕梓荆身边,一把扑住他,笑道:“我就知道你是懂我的。梓荆啊,等过些日子我们回了澹州,我还有好多好多故事可以讲给你听。”

滕梓荆心不在焉,和和气气道:“好啊,我等着。”——等过几天林珙准备好了,就能彻底离开了。

~

林珙那边的高手联系得差不多的时候又找滕梓荆秘密见了一面,商议一个大致的时间和埋伏的地点。滕梓荆因范闲提过李弘成总来约他他却未曾答应,提议把埋伏设在从范府去醉仙居的路上,时间则由林珙安排放在半月之后,具体时间再由滕梓荆见机行事。

又过了十日,林珙在牛栏街安排好了地方,并通知滕梓荆高手是来自北齐的八品程巨树,从第二天起随时可以动手。

滕梓荆提出要亲眼看见布置,林珙便带他看了牛栏街的埋伏,院子原是一个酒坊的库房,存有许多空酒坛和烧火用的草料,结结实实地扎成垛。滕梓荆拿匕首试着插进草垛,发现都很密实,拖到战场上都足够抵挡弩箭。打斗时也可作为掩体,既能掩护攻击也能遮挡视线。

这么多好草料岂能浪费,滕梓荆提议道:“或许可以加一点火药?”他想要在范闲被刺杀的混乱之中逃走,如果有火,就更方便毁尸灭迹。两人走到一侧厢房,滕梓荆指了指几个柜子的所在,道:“在屋内引爆带来的冲击可以引发其他的布置,若是二公子不介意那高手的性命,在房外布置一些毒刃,爆炸时随别的碎片一起飞出,必定有用。”

林珙沉吟道:“可是我无法放人手在此伺机点火了。”

滕梓荆没想到林珙盘算的居然是无本买卖,想杀范闲,一个自己的人都不愿意出。或者也是林珙故意放松他的警惕,以便于到时候一并除了他。总之毕竟人越少,自己脱身的希望也越大,滕梓荆也顺势道:“那就请二公子为我留一盏灯吧,地上浇些火油,我会趁乱退到此处,引爆炸药。”

“你倒是真拼得。”

滕梓荆笑道:“不如二公子杀范闲之心强烈。”

他又跟着看了林珙布置的诱捕,顺着计划走了一遍。在牛栏街隐蔽的拐角里有一台弩机,连着机括能由马车触发。两名刺客将在屋顶以弓箭胁迫范闲靠近被埋伏的院子。当范闲认为自己紧靠墙壁比较安全的时候,程巨树会从埋伏的院子里将他拖进去。

远离街道之后,可以争取到不少的时间来打斗。范闲与程巨树缠斗消耗之后,无论输赢,滕梓荆都可以来补一刀,彻底绝了范闲生机。

滕梓荆想了想,道:“如果范闲明显不敌程巨树,我会帮他,以免他起疑。”

林珙并不赞同:“程巨树疯起来可不会管你是不是自己人。”

“那就更好了。我还想请二公子嘱咐他勿要对我留手,看起来也不需要了。”

林珙注视滕梓荆良久,道:“你若不在乎,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单纯的逃跑根本不够,否则滕梓荆也不需要到处借势促成这样一个机会。范闲的生死并不重要,但是只有让程巨树发挥出实力,滕梓荆才有机会在这一场打斗中顺理成章地假死。只有成为一个死人,才能不再忧惧鉴查院的追杀。滕梓荆冷笑一声:“杀了范闲之后,希望二公子记得我要的东西。”

“不就是解药吗,我保证给你解药的配方,让你一生无忧。”

滕梓荆看着林珙眼中闪烁不定的精光,心中明白林珙也没打算让自己活着,却还是假装什么也没有察觉,拱手道:“多谢二公子。”

二人约定了动手的信号,各自散去,如非有变,再不相见,以免惹人怀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