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论

【T-34】Nikolay Ivushkin尼古拉 伊武什金 & Klaus Jäger克劳斯 耶格尔

以小人(我)之心度君子之腹AU

无关爱情,纯粹聊天。

伊武什金握住了德国人的手,耶格尔冲着对手笑了笑,在礼貌地相握之后也没有松开。

伊武什金意识到德国人想拉着自己一起死,立刻用力蹬了一下脚下的豹式想要借着反冲的力量回到T-34上,摇摇欲坠的豹式因为这最后一根稻草不可逆转地向下坠落,舱盖卡着耶格尔的腿,带着他坠下去,而他所能做的只能是紧紧地握着伊武什金的手。伊武什金狼狈地抓住T-34表面的钢件,肩上的步枪像是和他作对一样硌在他和坦克之间,让身上本来就还有伤的他更难发力。

忽然手中一轻,德国人变形的腿骨终于从舱口里脱落了出来。伊武什金抓住坦克的手被钢件划得鲜血淋漓,即使只剩下两个人的重量也坚持不住了。于是他们紧紧地握着手,落入奔流的河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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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伊武什金模糊地睁开眼,那支步枪好死不死地还硌在身下,然后就像每一次在坦克被击中后无尽的嗡鸣中清醒的过程一样,他缓缓回想着落水之前的情景。被坦克外表划伤的左手已经麻木了,身旁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迹似乎不像是这只手上的轻伤能造成的。

空空的右手,德国人。伊武什金终于意识到了可能的威胁,他立刻用右手和肩膀架起步枪,快速地转动着枪口。

——德国人就坐在不远处,他解了自己的军装腰带,死死捆在膝盖上方,止住了小腿骨折处剧烈的出血。察觉到苏联人的枪口对准了自己,耶格尔像往常一样笑起来,说:“枪浸了水,别吓唬人了。”想起来对方大概不会德语,耶格尔从身边散落的枪套里抽出自己的手枪,慢慢地说:“水。”然后晃了晃没用了的枪,摇了摇自己的头。好像他把德语说得慢一点就能让不懂德语的人听懂一样。

伊武什金放下了步枪,将它当作拐杖,撑着自己离开了这片浅滩。不得不说德国人选的位置很好,不太远,略微高出周围但是容易爬上去,干燥,草地柔软,还有一棵铺着茂密苔藓的枯树可以当作靠垫。于是他也艰难地走到了德国人身边,坐了下来。

伊武什金不由自主地注视着耶格尔变形的小腿,然后耶格尔毫不客气地敲了敲苏联人手里的步枪,伸手。伊武什金皱了皱眉,明白耶格尔想要借用步枪给骨折的腿保定——尽管是两支浸水的枪,如果都落入德国人的手——他还没有想完,德国人已经把自己的手枪扔到伊武什金腿上,然后握住步枪,询问一般挑眉。伊武什金松开了手,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手枪里的子弹,然后起身帮忙将那条扭曲的小腿复位。

耶格尔咬着牙忍痛,颊边的旧疤更加狰狞。骨折的两端零碎地重新挤在一起,那剧痛还是让耶格尔从喉咙底发出一声嘶吼。

“好了。”伊武什金用耶格尔撕好的布条帮他捆扎好,用德语的熟练地说,“要是你能被德军捡回去,保证可以恢复到我现在的样子。”

耶格尔瞪大眼睛,透彻的蓝色里全是不可思议,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会德语?”

伊武什金很享受德国人这样的表情,轻松地说:“《共产党宣言》最早可是用德语写的,你们的《机械原理》也写得不错——我其实很喜欢德国,以前的。”

耶格尔不以为意,只警惕地回想着自己有没有不小心在苏联人面前泄露过什么秘密,伊武什金调笑着说:“除了训练场周围的地雷,我什么也没听到。”伊武什金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腿和腰,没有太严重的伤,他只要再休息一会儿,找一根拐杖,就差不多能支持他绕过城镇走向布拉格了。

耶格尔不想放虎归山。这个年轻的坦克指挥官如果能够回到红军中,对红军作战能力的帮助倒还是其次,对苏联士气的振奋是不可限量的。耶格尔匆忙地翻找着自己随身的物品,烟盒已经湿透了,他随手甩到河里,然后举起一包包装还完整的压缩饼干,惨兮兮地提议:“要吃点儿吗?”

伊武什金迅速地猜透他的用意,嘲讽着说:“陪你吃到德军来援,再回去当你的角斗士?”

耶格尔郑重其事地说:“我拖着这条腿,如果等不到他们来,可能会先被狼吃了。”

伊武什金笑了笑,不置可否。

耶格尔又加码:“万一是你的伙伴先找来呢?俘虏一个纳粹上校怎么样?”

伊武什金有点动摇,还是拒绝说:“这里还是你们的地盘,他们只会全速前往布拉格,不会来找我。”

“我的训练计划放走了你们和一辆缴获的T-34,他们给我的最后期限是八点之前抓到你们。”

伊武什金抬头看了看在天顶的太阳——德国人的意思是他已经是弃子了?伊武什金回头说:“我留下帮你打狼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想要的东西只有一样。”

轮到耶格尔犹豫了。坦克指挥官最关心的东西还能有什么呢?不过是对手的坦克研发和战术。他咬咬牙,说:“好,你可以随便问,关于坦克的所有事我会知无不言。”

“果然是没打算让我活着回去。”伊武什金淡淡笑着,终究是抵不住可以随便询问德军坦克的诱惑,回到了耶格尔身边坐下。

精神稍稍松懈下来,耶格尔立即感受到右腿绵长的疼痛。

伊武什金慢悠悠地拆开耶格尔的手枪,把零件一个个摆开风干,一边把自己知道的和不知道的豹式的设计掺杂着问:“豹式的主武器是75毫米……”

“75毫米70倍口径KwK42加农炮。”

“面部装甲厚度。”

“弹盾是110毫米,倾斜装甲是45毫米。”

“豹式是针对T34/76设计的吗?”

“是。”

“装甲用钢的镍含量是多少?”

“镍?”耶格尔茫然地重复了一遍,他知道这是冶钢中需要加入的另一种金属,但是自家坦克装甲用钢的镍含量?他忍不住问:“镍的作用是什么?”

“延展性,”伊武什金想起T-34/76车组机枪手万尼亚的死亡,声音低了下去,“我们的坦克过于追求强度忽略了延展性,炮塔中了穿甲弹之后容易碎裂,造成车组成员因为被高温碎片击中而死伤。”

“原来这是因为钢铁的镍含量造成的。”耶格尔点点头。

发觉自己不小心说漏了些东西,伊武什金懊恼地摇了摇头——不过即使耶格尔知道了,也很难干预德国坦克用钢的冶炼,更何况镍的作用对于冶钢产业来说并非是机密,全看各国军工的权衡而已。

于是当耶格尔不服气地质询“那T-34用钢的镍含量是多少”的时候,伊武什金还是诚恳地回答说:“百分之一。”

发觉自己对坦克的了解不比对手多,耶格尔沉默下去。

伊武什金继续问:“引擎?”

“迈巴赫HL230 P30V-12缸水冷式汽油发动机。”

“果然,容易发热也容易爆炸。”

伊武什金确定了耶格尔没有说谎。他在集中营呆了三年,即便耶格尔再能从他口中套出苏军坦克的所有信息,也是三年前的旧信息了。伊武什金有恃无恐地询问着两军坦克最近的交战,思考着双方改进坦克的偏重点,豹式针对的是前几年的T-34/76,最重要的是火力加大,尽管苏联也相应有了改进的T-34/85,但是以豹式的射程,在正面战场上,如果T-34无法快速隐蔽靠近,几乎只能被当做靶子打。他索性拿着半干的子弹推演了几种潜行方式,被耶格尔一一否决。

“就凭T-34的柴油发动机,不管是尾气还是声音都无法隐蔽,别做梦了。”

而且比起其他中型坦克,T-34还是算高的,在平原上更是避无可避。伊武什金无法反驳,只能默默在心里记下T-34对豹式绝对不能主攻。然后他想起自己的两次对战豹式,一是巷战,二是决斗,恰好避开了豹式最大的优势。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抬头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决斗?这样近距离的决斗,豹式的优势发挥不出来。”

耶格尔咬着牙,冷冷地解释:“我不知道你们还有多少弹药,想生擒你和你的车组,回去给我继续训练我的小豹子们。”

“哦对,虽然坦克一直在改进,但是你们的坦克手严重不足了,对吗?”伊武什金回忆着在训练场看到的豹式的行进队列,和当初开进村庄的队列比起来,一看就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

耶格尔露出不忿的表情,哑着嗓子说:“如果在小镇我的炮手还是当年的沃尔夫,或者在桥上,我的驾驶员是像你车组的白俄人一样的老兵,你不会有机会站在这儿对我耀武扬威。”

“你不觉得很讽刺吗?”伊武什金得意起来,“算上桥上的决斗,我也才经历了三场战斗。”

耶格尔愣住了。

伊武什金认真地说:“所以不要怪新手,是你们的教育和坦克训练出了问题。”

耶格尔沉下脸:“我知道。”

“然后你的应对方式就是让我当靶子?”

“我只是一个旗队长,靠着写训练计划书才能当上一个教官,我能怎么办?”

“然后这个计划也全砸了。”伊武什金得意洋洋地抬起眼睛,目光撞到德国人有些懊悔的眸子里,又不自然地避开,然后他突然愣住了。

这是伊武什金再次见到耶格尔以来,第一次认真注视这半张脸上的疤痕。斯捷潘也是在那场村庄战中右脸留下了疤,弯曲的、刚拧的一道,让斯捷潘显得更加坚毅而勇敢。耶格尔的伤疤紧紧贴着皮肤,勾勒出像河床一样的轮廓——扭曲,蔓延……说起来,其实算不上丑陋。

顺着那条疤痕,伊武什金的目光回到了耶格尔眸中。他突然问:“你恨我吗?”他有些不自然地指了指自己的右脸,再次扫了一眼耶格尔的伤疤,又越过耶格尔的肩膀看向远方的虚无。

“我是军人,不需要这样的情感。”耶格尔照搬了他回答总指挥的话,停顿了一下,还是补充说,“只是留下不会再痛的伤疤,而不是和沃尔夫一起死在坦克里,我已经很感激了。”

“只是活着,就足够了吗?”

这个人要开始谈哲学了吗?耶格尔蹙眉,然后想起苏联人在集中营的拒不合作,释然道:“嗯,不像你一心求死。”

伊武什金叹了口气,认真地说:“你既然想活着,又为什么要打仗?”

“你不也在打仗吗?”

“我们是在反抗侵略者,要解救无数受苦的人民。”

耶格尔嗤笑着调整了一下姿势,懒洋洋地说:“不用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你们和我们,你和我,都是打仗、杀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伊武什金感觉对方触及了自己赖以为生的信念,仿佛论道者咄咄逼人地反驳:“当然不一样,你的帝国只不过把你当成一个杀戮的机器,可是你是人不是机械,你不应该也确实没有摈弃掉作为人的感情不是吗?”

“你的联盟向你宣扬了崇高而美好的思想你就以为你真的被他们当成人了吗?”耶格尔毫不动容地嗤笑道,“我们都是工具,我被家族和所谓军国的荣誉驱动,你被他们所许诺的无望的美好未来驱动,就像豹式的和T-34的发动机,烧汽油烧柴油各有优缺点,最后的功能都只是让坦克运转起来。”

伊武什金愣了愣,有些底气不足地说:“我们都是为了相同的志向而聚在一起奋斗的同志,我们不是上位者的燃料——我的意思是,我们没有上位者,所有同志只是具有不同的社会分工。”

耶格尔挑衅道:“既然你们都是平等的,为什么你不自己拿着手榴弹去打开突破口,而是派了一个‘无用之人’去牺牲呢?”

“如果我去,车组剩下的人有能力突围成功,我也会自己去。”伊武什金毫不犹豫地回答。

“突围成功。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想活着还是想死呢?”耶格尔似笑非笑地看着伊武什金,胸有成竹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想作为一个人活着,想要我的同志们都能作为一个人活着——无论他们在战俘营、在战场还是在家乡,无论在现在还是未来。”

耶格尔眼中有一瞬间的空茫。然后他嘲笑:“幼稚。”

“我知道,可是当许许多多的人都这样相信着并为之努力着,就一点也不幼稚了。苏维埃的联盟正是这样才牢不可破。”伊武什金眼中闪烁着光芒,这就是苏联红军生存与战斗的信念。

耶格尔笑了笑:“一群在冰天雪地里毫无意义地挣扎求存的蝼蚁,看到一点闪烁的红色就以为春天来了,争先恐后地为别人做无谓的牺牲,可笑啊。”

伊武什金毫不犹豫地用手里的枪给了耶格尔一下。耶格尔揉着左脸,感叹:“不愧是野蛮的伊凡。”

河边的风有微微的潮气,尼古拉低下头,用干了些的衣摆把子弹擦过一遍又一遍,他对着太阳看了看枪管,觉得应该差不多了。

看到伊武什金开始把晾干的子弹装回手枪,耶格尔突然说:“这条步枪,也晾一下吧。”

伊武什金挑眉问道:“你确定?”

“我感觉不到痛了,不如你去找两根结实的树枝,帮我重新保定一下,然后把枪换下来。”耶格尔好整以暇地解释。

“你又想拖延时间。”

耶格尔皱着眉笑了笑:“你不会拒绝的。”

多一条枪总是更好,而且他的体力也还没有恢复多少,就算走也没法走太远。伊武什金皱起眉头:“你就这么。放心把腿交给我?只要我再用力一点……”

“你不会的,不是吗?”

他的确不会。用火炮用枪甚至用刺刀用匕首杀死敌人是一回事,用手扯断这位旗队长的腿是另一回事。伊武什金认命地在周围走了走,找回来两根平直的木头,跪坐在耶格尔腿边。

耶格尔指挥他先拆掉远心端的绳结,他自己缓缓地松开绑在膝盖上方的皮带。淤积的动脉血从伊武什金刚刚解开的敷料底部喷溅出来,伊武什金来不及抱怨,下意识地按住出血口,袖口顿时一片鲜红。

出血口也是骨头碎裂的位置,耶格尔惨叫了一声,几乎拿不住手中的皮带。仅剩的理智让他向大腿挪了挪皮带的位置,重新束紧。哪怕因为止血带太紧而坏死,截去的肢体还是越少越好。疼痛也让耶格尔有些放心,只要神经还连着,骨肉的伤都是可以恢复的。

伊武什金战战兢兢地把枪换下来,把木头绑上去。手上的血他可以走到河边去洗干净,但是衣服上的,太阳已经偏西了,他现在不想把衣服再弄湿以至于自己会冻死在树林里。

剧烈的失血让耶格尔的脸色更加苍白,他倚靠在树上,艰难地喘息着,感叹说:“不知道蒂里克像这样濒死的时候,有没有在心里责难我。”他感觉一阵晕眩,虚弱地拆开压缩饼干,掰下一角填进口中。

伊武什金甩了甩手,接过耶格尔递给他的半块压缩饼干,随口问:“谁?”

耶格尔嘴角勾起一丝笑,说:“或许你还对我的副官有印象?一直跟在我身边的那个,你应该、你需要记住他的名字,他是112的车长——他是个优秀的指挥官。”

耶格尔平静的语气让伊武什金感觉冷汗冒了出来。

“他在无线电里警告我,有手榴弹。”耶格尔若无其事地陈述着,“他失去了战斗能力,但是还没死,我知道,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可是我不可能放任112号一直威胁我和其他的车。”

伊武什金沉默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你是对的……如果是我大概也会这样做。”

“我们居然达成一致了?”耶格尔笑了笑,“我说过,我们是一类人。”

伊武什金蛮力拆出了步枪的枪机,一哂:“我现在有一把能用的枪,如果我和你是一类人,你现在就不能说话了。”他把手里的零件翻来覆去查看着,思考怎么拆卸撞针。

耶格尔指了指枪托上的一个小孔,随口说:“我把你从死刑场上救下来,让你和你的车组予取予求,你居然还觉得我只是个十恶不赦的党卫军——我说过了,我出身国防军。”提到这个耶格尔总是觉得有一点点委屈。

伊武什金恍然大悟,以枪托上的小孔为工具,卸下了撞针,然后不以为然地反驳:“国防军杀害的苏联人民——我说平民,不是士兵——难道比党卫军少吗?别给自己的邪恶找借口了耶格尔。”

耶格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

伊武什金对耶格尔居然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反而困惑了,自嘲说:“难道我说我是个托派,纳粹就会对我下手轻一点吗?”

“啊,”耶格尔眨了眨眼,“明白了……所以你是吗?”

“才不是!”

耶格尔笑出声:“人多了就会分派别,自以为是正义地倾轧对方,无论是国家之间还是国家之内,果然还是没有什么差别……不过作为坦克的燃料,还是不要想驾驶员打算换哪档,更不用想车长要把车开去哪里。”

“浑浑噩噩度过这一生,不觉得浪费吗?若你濒死时回忆这一生……”

耶格尔截断伊武什金的说教:“想得那么多,不累吗?”

“我看你想得并不少嘛。”

“彼此彼此,你也不见得有多清醒。”

伊武什金气鼓鼓地看着耶格尔,耶格尔也理直气壮地回望着他。最终两人绷不住一起笑了出来。

耶格尔忽然说:“你不是普通的坦克指挥官,你是作为间谍被培养的,我猜对了吗?”

伊武什金神色不变,平静地说:“对啊,本来是要做间谍的,可惜不够变通,没通过考核,被分到了坦克学校。”

耶格尔收敛了笑意,微微蹙眉。伊武什金这样模棱两可的承认,他反而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在正确的方向。间谍是战犯不是战俘,于是他再次试探说:“如果你跟着我回去,我还可以继续给你普通战俘的待遇,怎么样?”

“您没有听说过我的故事吗?我是说,关于逃跑的传奇,我的资料卡上应该也记载了吧。”伊武什金自嘲地笑了笑,伊奥诺夫转述的那些镀了金边一般的传奇故事,和自己忍着剧痛,在尸体中缓缓坐起的迷茫交织在一起,就好像此刻自己和耶格尔在一起聊天,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那并不冲突。”耶格尔谨慎地组织着自己的措辞,“你是为了你的利益才能够忍受这些苦难,在你心中是值得的不是吗?跟我回去,你自己能保住一条命,甚至可以为你的同胞取得更多情报,为什么拒绝呢?”

“利益。”伊武什金重复了一遍,努努嘴,说:“马克思说:‘人们奋斗所争取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理论上,好像是这样吧。”

耶格尔艰难地笑起来:“怎么?你们的领导人甚至决定推翻马克思的言论了?这可真是……咳……不够红色啊。”

“我们的利益,同你们的利益是不同的概念。”伊武什金认真地把干燥的布条搓成细卷,轻轻擦拭着枪管内部的膛线。他强调着说:“你们的共同利益是被异化的。”

耶格尔翻了个白眼:“你说是就是吧。”

伊武什金不甘示弱也瞪了他一眼:“哪怕我们解放了全世界也拯救不了你们这群傲慢的德国佬。”

“这样说可不够共产主义啊。”

“你们又不是我们的同志。”

耶格尔有点觉得自讨没趣,继续啃着压缩饼干看伊武什金组装步枪。他应该是第一次拆德国枪,甚至都不知道枪托可以用来拆撞针,但是现在的组装每一步又毫不迟疑,显然是很熟悉枪械的理论。

伊武什金试了试上膛,感觉没有了那种潮湿的滞涩感,满意地退膛,重新把步枪背在背上,起身。

“好了,谢谢你的食物。”伊武什金用手枪指着耶格尔的头,把耶格尔给他的半块压缩饼干揣进口袋,顺便在耶格尔散落的单兵装备里挑出水壶和补充弹夹。他抬头确认了一下时间和方位,向着面无表情的耶格尔道别,“再见,克劳斯。”

耶格尔紧紧地抿着嘴唇,算了算时间。倘若是蒂里克带队,自己的援军应该已经搜索到这一片了。然而蒂里克不会再出现了,后援现在还悄无声息,他再没有办法能留下伊武什金。

耶格尔的手指在腿上快速地敲着,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注视着伊武什金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丛林中。幸好很快传来了引擎声,耶格尔终于看到一支整整齐齐的骷髅军出现在自己面前。

“带狗了吗?”耶格尔被人搀扶起来,冲着军衔比自己低两级的领队发令,“他身上有我的血,让狗去追。”

耶格尔被抬上汽车,医疗兵拿出止血带和药物给他正式处理伤口,破碎的骨骼与血肉摩擦的剧痛再次上演,又很快被麻醉药的效力抹去。他转开头看向伊武什金离开的方向,听见远处一阵喧哗,狗叫,然后是交火的枪声,最后一切归于沉寂。德军士兵们轻快的脚步声零零散散地回来了,训犬员甚至松开了手里的绳索,任由军犬愉快地在丛林里奔跑。

耶格尔知道,自己所要遭受的惩罚才刚刚开始,来自军队的,和来自自己的。

ThEnd